翌日，孟夫人果真備好禮物，去拜訪文安長公主。

丞相府羽蓋華幔的柚木車駕在長公主府前停穩，孟夫人扶着侍女的手甫一下車，便見另有一駕馬車也停在一旁。

她奇道：“不是說長公主不大見客麼？這是誰家的馬車？”

她身邊的侍女立即近前相問，回來禀告道：“夫人，是清平公府上的馬車。”

“清平公來了？”孟夫人眉毛一挑，眸子裡閃出一絲好奇興奮的微妙神色。這樣的神情并不合她的年齡和身份，通常隻出現在十幾歲的小姑娘們看見俊俏少年郎，相互咬耳朵的時候。

這不怪她。文安長公主同清平公曾有過一段婚約，清平公是實打實做了一陣驸馬的。兩個人成親成得盛大，和離卻離得平靜，加之兩人又都身份尊貴、姿容出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之間的傳聞轶事都是京城裡最熱門的談資。

孟夫人很快收斂了不合宜的神色，免得叫下人看見。她看看自己備好的禮物，猶豫了片刻，還是叫侍女去叩門。

出人意料的，長公主府上的人很快将她迎了進去。

文安和清平公正在花園的涼亭中對坐飲茶，孟夫人被引近前，在亭外階下整衣行了大禮：“妾身參見長公主殿下，請殿下安。”

“快起來，”文安示意玉姑姑去攙她，“何必行此大禮。”

清平公則起身，客氣地對孟夫人拱拱手。

孟夫人微微低頭緻意。她原以為長公主叫她進來，是同清平公已經說完話了，不想他還在這裡，讓她有些微的不自在。

孟夫人在文安下首落座，目光落在她臉上，心中不由感慨萬分，脫口道：“妾身許多年沒有見殿下了。”

三年前文安是回京過一次，但那時戰事告急、栾珏親征，她在朝監國，主持宮闱朝堂，處置雪花一樣飛上禦案的戰報、軍情、奏疏、谏議，根本沒有空閑見她們這些高門大院裡的婦人。

再往前就是栾珏第一次娶親時，她們那時見過，距今已有八年。

再往前，文安仍在朝主政的那些年，她作為近臣重臣的家眷，新年時總往宮中觐見朝賀，三月三、乞巧節這樣的日子，也去赴文安在宮中專為女眷舉辦的小宴，那是十幾二十幾年前了。

她們一家始終受文安長公主提拔重用、一路青雲直上，她也一點點親眼看着她美人遲暮、放權退朝。孟夫人心中對文安始終懷着感激親近之情，此時卻又生出一點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文安笑道：“是許多年了，本宮一定老了。”

“殿下哪裡話，”孟夫人急忙道，“年歲怎麼舍得磋磨殿下。”

文安向清平公一指，玩笑道：“他方才也說，本宮不似從前了。”

清平公面露無奈：“臣不是那個意思，殿下取笑臣了。”

在相識數十年的老友面前，文安顯然很輕松随意。孟家同清平公一向沒什麼私交，孟夫人不大吃得準眼前的局面，思忖着自己是多留一會兒說說話，還是送了禮物就走：“今天是妾身來的不巧，打擾殿下和公爺叙舊了。”

文安見她這時才想起來說這句客套話，便曉得她還是有什麼說什麼的直脾氣，并不怪罪，隻說：“人多才熱鬧些，你來了正好。”

侍女在一旁奉上香茗，文安道：“這是清平公所贈的麂心紅雪茶，本宮借花獻佛，你快來嘗個新鮮。”

孟夫人這時放下心來，将兩個都謝過，揭盞隻見茶湯紅亮澄澈，茶葉綻開如珊瑚枝丫，異香撲鼻，贊道：“果真罕物，妾身也喝過雪茶，竟未曾見過這樣好的湯色香氣。”

清平公的神色微妙地一頓，文安笑道：“本宮還不如夫人，今日才是頭一次見什麼雪茶呢。”

這倒把孟夫人說得尴尬起來，連忙找補：“妾身那時見的茶葉發白，茶湯更是沒什麼顔色，喝着發苦，想來不是上等，說不定還是冒名，哪裡比得上清平公尋來的珍品。”

清平公語氣臉色都很平和：“夫人謬贊了。”

孟夫人想趕緊把這個話題揭過去：“殿下，這些年您在江南，妾身和夫君一直惦念。您回京後不大見客，妾身又挂心，又不敢攪擾，今日終于忍不住跑上門來，總不能空着手，給殿下精心選了幾樣小玩意兒，供殿下一哂，也是妾身的一點心意。”

她起先是有點在意要不要當着清平公的面兒送東西的，又一想，一來文安已經不在朝、不掌權，自己隻是為着禮節、情意，不是求她什麼；二來見清平公自己也帶了禮物相送，自己便無需顧忌，更不能空手，遂喚孟府侍女将禮盒一一奉上。

文安欣然受之，孟夫人見她不拒絕，便興緻勃勃地要将自己選了一上午的東西挑幾樣得意的給文安好好過目：

頭一件是一面螺钿花草紋銅鏡。鏡面光潔微凸，鏡身為八瓣葵花形，鏡背正中是球狀鏡鈕，奇在鏡背紋飾都是以螺钿一一拼貼勾畫而成，再髹亮漆，細細打磨，便顯出白螺黑漆，光彩折射變幻，更兼用紅寶石、綠松石等雕琢成米粒大小，點綴作花蕊增色，繁複精緻，巧奪天工。

還有一幅長五尺、寬三尺的百戲圖，描繪盛大的宴飲場景。畫中伶工或擊鼓，或撫琴，或弄丸，或疊羅漢，或作盤鼓舞，或演角抵戲，嬉笑驚叫，栩栩如生，别是一番活潑熱鬧的盛世圖畫。更因作畫所用的顔料除尋常礦物外，還研磨進許多昂貴寶石粉末，故而景色人物皆顔色豔麗，閃耀微光。

更有一柄和田玉嵌彩寶靈芝紋如意，約有女子小臂長，通體玉色無瑕、鮮潤瑩潔。在镂刻出的花紋間以紅寶石、瑪瑙、水晶、翡翠等鑲嵌點綴，華彩奪目。

孟夫人說一件，文安便含笑贊許一件。這些東西算不得價值連城，不會給收送兩方招來非議，但又的的确确花樣精巧、匠心難得，看得出孟家的用心。

所有禮盒送給文安的都已打開，供她過目，孟夫人隻揀了其中幾樣來說，将那柄算得上最貴重的如意給文安看過，便不打算再介紹其餘那些小巧。

她指一指另一列侍女手中的東西：“聽說姜姑娘也在殿下府上，妾身特地給她備了一份見面禮，望殿下與姜姑娘不要嫌棄簡薄。”

文安曉得這是要提前巴結姜涵露——栾珏聖旨已下，這也是人之常情，便點頭替她應了：“夫人有心了，本宮請姜姑娘來謝過夫人。”

孟夫人連連說：“不必勞煩，不必勞煩。”話雖這樣說，她心裡還是挺好奇這位同時得了皇家姐弟青眼的小姑娘長什麼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