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獨傷兮未有室……”

“陛下于你是不是良配……”

“你不姓楊？”

“一個出身鄉野的粗使丫頭……”

“不能令陛下消愁解頤……”

…………

最後所有的聲音彙聚在一起，變成一道熟悉的、尖利的女聲：“你何德何能！”

姜涵露伸手撐住地面，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蹲坐下來。

殿外傳來紫蘇焦急的聲音：“娘娘，娘娘！陛下回宮了，就快到含章宮了，咱們回去吧。”

她的憤怒和不甘還來不及清晰成型，但巨大的失望和傷心已經如蝗蟲過境般，啃食掉了她對栾珏到來這件事的期待和歡欣。

她不想見他，說不清出于恐懼還是懦弱——或許黃可杉說的是對的，她根本沒有地方配和端齊皇後相提并論；或許楊幼簡說的也是對的，栾珏捧她做皇後，隻是興之所至，是和朝臣們打擂台的一個籌碼——承認自己普通、平庸、不被偏愛是如此艱難的一件事，她不想面對栾珏去證實這一點。

但她不得不去。她是——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是——皇後。

她慢慢地站起來，提起燈籠，走出椒房殿。

多餘人等已經被青黛紫蘇打發走，隻有石尚宮候在殿外，親自接過鑰匙，行禮恭送。

青黛本已跟在姜涵露身邊走出兩步，忽然回身，輕輕拉住石尚宮：“尚宮，今夜娘娘進過正殿的事情……”

石尚宮原本被她的突然折返吓了一跳，聞言暗舒一口氣，應道：“姑娘回去請皇後娘娘放心，奴婢必定守口如瓶。”

見姜涵露一衆走遠，四顧無人，石尚宮這才轉身，無聲地進了椒房殿正殿。

栾珏自阊阖門策馬入宮。他今日剛剛同文安把接下來的事一一排布理順，然後一起去跑馬場演了一場大戲，原本是放下一塊大石頭、了了一樁大心思，不料宮中突生變故，不得不立即往回趕。

已經二更時分，含章宮正殿燈火通明。衆人各個忙得不堪，隻有栾旭澤安然無恙，剛被安排在偏殿睡下。眼見栾珏邁進宮門，衆人一起行禮接駕。

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即叫人免禮。在回來的路上，他已經聽來禀報的宮人大緻說了事情經過，宮裡連出了兩件大事，都是出在栾旭澤身上，一件牽扯文安，一件牽扯椒房殿，讓他不能不警惕驚疑。

“容華，”栾珏的目光最先落到趙如身上，“你身邊的人都是幹什麼吃的？幾次三番，連一個孩子都看不住嗎？”

趙如面有戚色，然而辯無可辯，隻有叩頭：“臣妾知罪，但憑陛下處置。”

“皇後平身，今夜——”栾珏信任姜涵露，偌大皇宮中，隻有她絕不可能從中弄鬼。他本想問問她事情始末，有無疑點，垂眸卻見她臉色蒼白，仿佛經霜冒雪了一般，恹恹的沒有精神。

話到嘴邊，栾珏換了一句：“——怎麼臉色這樣差？”

姜涵露由他扶着站起來，沒有立即回答。

“回陛下，今夜娘娘親自奔走，勞心勞力，想是累着了。”紫蘇連忙在一旁打補丁。

不對。栾珏想，不僅僅是累着了，他沒有見過姜涵露這樣失神恍惚的模樣。

他吩咐了幾句處置事由，将衆宮人遣退，隻留下姜涵露一人。

“皇後，怎麼了？”栾珏嘗試着去揣想她的心境，從封後大典、到壽宴、到挪宮，每一個裉節上都出岔子，難怪她沮喪，“你不必自責……”

姜涵露忽然很厭倦他這種總是哄小孩的口氣。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沒頭沒尾地來了一句：“大殿下是在椒房殿廊下找到的。”

栾珏頓住：“是，朕聽說了。你開的宮門？”

姜涵露看着他的眼睛：“陛下恕罪。”

“事從權宜，無妨。”栾珏的臉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陰霾，“但椒房殿已經閉宮多年……”

“陛下，椒房殿為什麼要鎖住那麼多年呢？”姜涵露沒等他繼續說下去。這是她第一次搶栾珏的話。

今夜發生的事情太過湊巧，姜涵露不是沒有懷疑過其中有鬼，可是那悼詞真也好、假也好，整座椒房殿總不是假的，栾珏一直以來的諱莫如深總不是假的。

她要他一個解釋。

最初看到那句悼詞時的悲哀自傷此刻暫時被平靜地深埋起來，她的内心逐漸升騰起另一種更澎湃的、更橫沖直撞的痛苦，在栾珏若無其事、雲淡風輕、不得要領的關心下越燒越旺。她想大哭，想喊叫，想砸東西，想面對面地質問他：為什麼？憑什麼？

為什麼平白地主宰我？憑什麼輕易地貶低我？

她在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