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如從含章宮回來了好一會兒,已經松散了發髻,換好寝衣,坐在燈前,拿着幾張紙在看。她随意地翻過第一張的悼亡詩詞,将後面一篇情真意切的悼文看了良久,最終還是将紙都送在焰頭上,沉靜地看上面的字迹被火苗吞噬。
笑菊站在她身邊,小心地清理桌面上燒過的餘燼:“石尚宮說,皇後确實是進了正殿的,但出來得快,不知道她瞧沒瞧見?”
“瞧見了,”趙如淡淡道,“看她的臉色就知道了。姜氏想什麼都在臉上擺着。”
“娘娘,這事咱們做得也太冒進了些,若是皇後對陛下講出所見,追查起來……”笑菊心裡不安。
“講出所見?”趙如盈盈地笑起來,“她敢嗎?她說得出口嗎?”姜涵露出身小門小戶,性子謹慎優柔、萬事求全,面皮又薄,面對栾珏,她是絕說不出“憑什麼說我不如先皇後”此類的話來的。
“至于皇帝,凡是提到端齊皇後的話,他才不接呢。”趙如面露譏諷。冒充皇帝筆迹來詐姜氏這事看似很險,但隻要算得準這兩個人的心思,便再穩妥不過。
趙如輕輕地撫着自己的長發:“姜氏初入宮闱,心性不穩,萬事還摸不清底細,事情自然是越早做越好。她現在已經開始疑我,假以時日,若是皇帝或長公主先對她說出什麼,這戲還怎麼唱?”
“娘娘妙算,”笑菊将餘燼紙灰細細混入熏爐香灰中,才吩咐外間的侍女拿出去倒了,“如今因着壽宴上的事,陛下和長公主都正不滿皇後,正是好時機。”
她話音剛落,隻聽殿外内侍高聲通傳:“陛下駕到——”
“總算來了。”趙如慢慢撐着桌子站起來,迎到外間,口稱,“臣妾參見陛下。”
栾珏在她面前停住腳步:“都下去吧。”
來者不善。趙如想,恭順地把頭垂得更低。
好一會兒,她才聽到栾珏的聲音:“容華,你從來不是不謹慎的人,怎麼近來如此不當心?”
“是臣妾對下人疏于管教,臣妾願領責罰。”
“你對澤兒的事從來都無比上心,怎麼皇後一入宮,你就對下人疏于管教了呢?”
栾珏的聲音不疾不徐,但抓時間點抓得極敏銳。
趙如自認态度上并無破綻,沒有料到他上來就如此責問,正在斟酌回話,又聽他問道:“今夜開椒房殿,是誰的主意?”
“是皇後娘娘提出來的。”趙如道。這可是實話,椒房殿那樣顯眼地坐落一旁,姜涵露早晚會搜到那裡去,她不必在此事上惹嫌疑。
“容華,你在宮中多年,沒有提醒皇後,朕不許人開椒房殿嗎?”
“臣妾心系大殿下安危,望陛下恕罪。”
“哦,你這時又心系澤兒了——”
栾珏的情緒聽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他這樣鎮靜,反叫趙如拿不準方才姜涵露都說了什麼,隻聽栾珏忽然溫聲道:“澤兒一直養在你這裡,如今驟然挪宮,福甯殿空落落的,你還慣嗎?”
趙如的思路被打亂,隻能先答:“嫡長子自然該養在中宮身邊,能撫育大殿下這些年已是臣妾的福分,日後必定再用十二分的心,服侍皇後娘娘和大殿下。”
“是啊,你養了澤兒這麼多年,他是很聽你的話的。”栾珏忽然扳起她的下巴。
趙如猝不及防地對上他利如鷹隼的目光,眼裡很快湧出淚來,辯解道:“陛下,臣妾說過——”
“朕知道你說過什麼,”栾珏打斷她的話,松開手,“趙如,你從一個侍讀女官一步步升到容華之位,秩比兩千石,是因為朕顧念你入宮多年、撫養皇子,自認待你不薄。你不要錯了心思。”
“陛下,”趙如仰起頭來看着他,語帶哽咽,“臣妾入宮多年,從來安分守己,絕無僭越生事之心,望陛下明鑒。”
“皇後要帶澤兒,諸事繁瑣,你這些天就不必往含章宮去了,就在自己宮裡待着。”栾珏最後扔下一句話,離開福甯殿。
這兩次栾旭澤出事得太巧了,雖然趙如應對如流,柔順一如往昔,他還是不能不疑心她。至少在他把事情搞明白之前,他不想讓她再去見姜涵露。
“娘娘——”栾珏走後,笑菊連忙進來扶起趙如,“陛下怎麼忽然禁了您的足?不會是發現什麼了吧?”
“不會,”趙如揉揉膝蓋,這些天她跪得夠多了,“禁足算什麼?他這樣問,就是拿不住什麼把柄,心裡沒底呢。”
她愉快地微笑起來:“皇帝不會溫存小意地向姜氏解釋,姜氏的性子,更是隻能自己吞下這口苦果。這根刺,埋下去就拔不出,你看着吧,今夜皇帝和姜氏,一個都睡不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