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數日,栾珏朝事繁忙,但仍隔一兩日就來含章宮一次。幾次要留宿,都被姜涵露三推四拒,請了出去。
栾旭澤如今養在含章宮,日日在她眼前。姜涵露冷眼看着,栾珏對這個孩子的起居、教養是極上心的,可是父子二人真面對面同在一處,反而拘謹有餘親密不足。栾旭澤在他父皇跟前,還沒有跟姜涵露來得親近。
一日晌午,栾旭澤在耘業殿未歸,杜果兒帶人過來,笑容滿面地說時下剛入秋,禦膳房有新貢的脆藕,肥嫩甜脆,陛下特命人制成佳肴,送與娘娘。
說着,一一揭開食盒與姜涵露看了。菜品除了那一道白玉藕絲羹外,還有闆栗煨鹿筋、桂花魚條、松子百合酥等,都是應時當令、合她口味的菜。
姜涵露謝恩,命人好生送出杜果兒。
桌上擺滿珍馐美味,姜涵露卻興緻缺缺。這些時日,她和栾珏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着。至于那些國事家事,沒人再提起。
她想,原來過日子同茶館說書人口中的故事是不同的。
那些故事裡的才子佳人,驚堂木一響,就是金風玉露喜相逢;驚堂木再一響,已結成百年姻緣并蒂蓮;即使有恩怨誤會,也不過一盞茶的工夫,那塊小木頭高高舉起又落下,一對男女便能執手相看淚眼,破鏡又重圓。
可日子要長得多。她真想手裡也有一塊司命的驚堂木,一下下痛快地敲下去——真有跌宕起伏、波峰浪谷,最好一個挨着一個來,不要這樣熬着她。
晚間,栾珏來了。他坐了片刻,隻帶來一個消息:皇家要秋狝了。
所謂帝王遊獵,春蒐、夏苗、秋狝、冬狩,古已有之。栾珏的意思,姜涵露和栾旭澤是要一起去的。
姜涵露沉默不語。若是出宮在外,她和栾珏身為帝後,勢必要日夜相對相伴的。放在從前,她當然求之不得,可是如今,她反倒有些不知如何跟他相處。
椒房殿中的那句悼詞在她的心上開了一個口子,讓她飽滿充盈的愛和熱情漸漸流逝黯淡下去。
姜涵露不是沒有懷疑過有人做局,可這種自我安慰般的懷疑在看到栾珏的猶豫和沉默之後,就再也不能堅持下去了——栾珏或許看見了這缺口,卻對此避之不及。
“長姐也會去。”栾珏看着她沉靜的側臉,猶豫了一下,“你不是一直想見她嗎?有什麼不能對朕講的話,同長姐講講也是好的。”
他的聲音很溫柔,姜涵露從不懷疑栾珏在洞察人心上的本事:“陛下知道臣妾想同長公主講什麼?”
燭光搖曳下,栾珏露出一個很淺的笑容:“那你去嗎?”
姜涵露敗下陣來。她當然要去。
三日後,羽林十二衛開道,兵甲雄壯,旌旗飄展,鼓樂相随,帝後銮駕自阊阖門出,浩浩蕩蕩,往京郊獵場去了。
安南使殉國的消息傳來後,朝堂震動。據幸存的使隊随從禀奏說,南越陳氏驕橫,不僅不肯親迎使者,還故意隻在城牆上開一小門,高不足五尺、寬不足三尺,令人低頭躬身而進。安南使不肯受辱,抽劍出鞘,立門而罵。守城士兵執刀呼喝脅迫,被安南使一刀斬落人頭。
守城士兵報與上官,上官報與陳氏,陳氏命武士捉拿使者,去其衣冠,斷其筋骨,丢入暗牢,焚毀大望符節。據說安南使受千萬毒蟲啃噬齧咬而亡,周身潰爛發黑,肉盡露骨,死無全屍。
宮人受命讀完這封奏疏後,宣室落針可聞,随即沸騰起滿殿的憤怒,當庭自請出征者不下十人,俱是少壯武将。
沈鑄更是道:“不為國償此辱,誓不為官,誓不為人。”
孟楊等人臉色鐵青,說不出一句話來。
備戰的旨意直遂暢達地推行下去。
這次秋狝,無疑是一次提前的檢閱和演兵。故而規模浩大,除帝後皇子外,文安長公主、骠騎将軍沈鑄、執金吾顧少揚均随行,京中三品以上大員更是幾乎全至。
皇家獵場。
姜涵露安頓下來,正在想何時去文安帳中拜訪,紫蘇就來回禀說,長公主殿下來了。
姜涵露忙将她迎進皇後大帳。
長公主府一别後,自春至秋,已有數月。其間壽宴上遙遙一面,又鬧出那樣的事。姜涵露親自去攙她:“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