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得姜涵露久久不語。文安也不再問她什麼,看看時辰,隻道:“開獵典禮快開始了,我先回去,皇後預備吧。有什麼話,晚上回來還可再談。”
送走文安,姜涵露整理皇後朝服冠戴,緩緩走出營帳。
遼闊獵場上,旗纛獵獵,兵甲含輝。文武官員分列兩旁,唯沈鑄身穿绛紅色戎服,披系魚鱗甲,足蹬铠靴,跨一匹高頭白蹄烏,威風昂然。她身後是行列整齊的執戈披甲兵士,身姿筆挺,刀光粼粼。
帝後分别穿玄紅兩色龍鳳朝服,一個戴白玉冕旒,一個佩黃金正鳳,并肩坐高台。
沈鑄下馬跪倒,朗聲道:“請陛下開弓。”
栾珏站起來,從侍衛手中接過弓箭,穩穩搭好雕翎箭尾,将弦拉滿,向上猛地松開右手。箭翎離弦,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射向長空。
文武齊拜,山呼萬歲。
沈鑄上馬至軍前,舉戟振臂:“願我大望,武運隆盛,國祚恒昌!”
千百軍士齊聲呼喝,聲威震天:“武運隆盛,國祚恒昌!”
秋狝正式拉開帷幕。
栾珏換下朝服冕旒,親自搭弓射箭、一馬當先。諸将自然不甘示弱,紛紛砥砺精神,策馬争先。
栾旭澤年歲太小,還跨不得馬。正好秋高氣爽,姜涵露同他一起在叢林外緣散步玩耍,消散心情,随護的侍衛還射中一隻從林中竄來的紅狐。
中途栾珏等人回來休整,姜涵露早就看他們策馬飛馳,頗有些心動,伸手撫摸身邊一匹毛色光亮的黑馬,面露豔羨之色。
栾珏心中一動,正要上前教她騎馬,隻見沈鑄卸罷獵獲,剛換了一身幹爽衣衫過來,興高采烈地牽過馬來問:“皇後娘娘,臣帶您跑一圈?”
她是女将,沒有男女大防的顧忌,來教姜涵露自然再合适不過。姜涵露笑眯眯地點頭:“有勞将軍。”
沈鑄将姜涵露托上馬,護在身前,雙腿輕夾馬肚,讓馬兒慢慢走動起來。姜涵露摸着她肌肉結實的小臂,羨慕贊歎不已,真想自己立時也能有這份本事和力氣。
栾珏被人截胡,隻得收回手來,向遠處揚聲喊道:“少揚!你不是要同沈将軍比試馬術嗎?哪裡去了?”
顧少揚正在自己帳旁擦劍,擡頭看一眼沈鑄,面露笑意,隻作沒聽見。
這次秋狝趙如也跟着随侍出宮,隻是姜涵露心中提防,命人将她的營帳與帝後大帳遠遠隔開,不讓她再靠近自己和栾旭澤——小時候她去城外山上玩時,母親就教過她:不知道果子蘑菇有毒沒毒的時候,甯肯不吃。趙如倒也安分,待在自己帳中,終日未出。
日暮時分,從皇帝到将軍,從将軍到兵士,狐兔鹿狼,獵獲無數。顧少揚開的是頭彩,一箭雙雕,射下一對大雁;沈鑄獵得一頭花豹,那豹中箭後并未氣絕,還是她策馬追上,青銅戟直刺下去,鎖喉斃命;栾珏射傷一隻吊睛白額虎,以為吉兆,命人将虎鎖住帶回京中,待出兵之日以為牲祭。
栾珏策馬遊獵一場,正意興酣暢,命人烹殺野味、滿斟美酒,幕天席地,大擺宴席。
這樣天高地闊,風清雲淡,是最能消解愁腸的。姜涵露先經文安勸過,又被晴秋草原的風吹過,心中豁朗不少,坐在栾珏身旁,看武士戰舞、品山珍佳肴,且自開懷。
座下文武臣俱在,不遠處堆放獵獲的獸禽,皮毛炳耀。
除了栾珏,沈鑄今日是當之無愧的主角——征南越的主将,十有八九就是她了。席間衆人各懷心思,紛紛來敬酒勸酒,真心奉祝者有之,陰陽怪氣者有之,笑裡藏刀者有之。沈鑄隻是渾然不管,推杯換大盞,來者不拒,管你什麼心思,都被她灌倒。
孟子光倒不和年輕人鬥這樣的氣,和和氣氣地捧盞來敬栾珏:“陛下神勇!”
栾珏大笑,飲盡一盞酒:“孟相請——”
他擱下空盞,悠悠掃視過席間衆人,開口道:“古者有雲——大丈夫在世,樂事有三:天下太平,家給人足,一樂也;草淺獸肥,以禮畋狩,弓不虛發,箭不妄中,二樂也;六合大同,萬方鹹慶,張樂高宴,上下歡洽,三樂也。①朕今日幸賴諸卿之力,得享其一。”
話裡有話,姜涵露扭頭看他一眼,再看群臣——栾珏要他們表态。
不等有人接話,楊庭先道:“陛下忒謙!您勤政愛民、英明神武,才得如今百姓們家給人足、上下歡洽,正是盛世景象,此三樂何來不能全享?”
姜涵露聽出他話中鋒芒——你這皇帝當得好,才天下太平,得享盛世;你說自己不能得享三樂,豈不是貶低自己?
果然,隻聽栾珏冷笑道:“楊卿此話,愧殺朕了!這天下太平、六合大同,還未見其景——南越陳氏不臣,朕必擒之如擒鼠兔,殺之如殺雞豚,以慰天下人心!”
他站起身來,向衆人舉盞:“誰願助朕以完此功、得享三樂?”
沈鑄等紛紛離席跪請:“臣等不才,願盡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