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二十六年初冬。
靖西令單騎入京,入宮面奏。
北疆駐軍出兵五千助龜茲平叛。
文安長公主囚皇後姜氏于含章宮。
第一場雪落下來了。
深夜,馬蹄踏上太平道的皚皚新雪,被霍安黎抛在身後的商隊大隊人馬姗姗地進了帝京。
這一趟西域之行并不太平。先是霍安黎離京前被參奏,商隊裡不得不被明裡暗裡插進許多眼線;接着是遇到玉衮城叛亂,不僅商路中斷,商隊裡也死傷了幾個人,被迫返程;接着是在路上聽說皇帝禦駕親征的消息,霍安黎撂下一串人馬,自己疾馳回京。
以至于從頭到尾,這趟買賣都讓副隊使覺得混亂不堪、難以把握。霍安黎精明大膽,給她配的這位副手則恰恰相反,謹慎周全到簡直有點神經質。按說進了靖西官署,商隊裡的人交接劃勤後盡可各自家去,可副隊使瞧着手底下這幫魚龍混雜的人,怎麼看怎麼不敢放心。
他悄悄吩咐身邊的親信:“你去請靖西令大人來一趟。再叫人把大門關了……”
他話還沒說完,隻見門口燈光下出現一抹亮橙色的身影。長相招搖、打扮亦招搖的霍安黎大步邁進自己的官署。
終于心有靈犀了一回……副隊使感動得幾乎老淚縱橫:“大人……”
霍安黎走到中堂,環視着因她的到來而鴉雀無聲的下屬和同僚們:“這一趟大家走得辛苦,殿下特旨恩賞,請諸位一一上前來造冊記名,死傷的更要寫明,我才好拿着總數去支錢。”
她要清查人數,從主事、掌簿到馬弁、夥夫,一個不許漏。但發錢說到底總是好事,商隊的人很快按照職位高低依次上前記名,後面的伸着脖子看,唯恐漏了自己。挨挨擠擠的人群裡,隻有幾個長随模樣的人悄悄地向角落退去。
霍安黎站在最前,目光敏銳地掃過去,擡手一指,喝道:“上前來!”
她語氣不善。這一趟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事都太多。先前她交出商隊财權、支持栾珏開戰時,霍平霜就提醒過她,不能意氣用事,萬一西域生變,朝廷将無法彈壓。如今被他不幸言中,一向自負的年輕靖西令也難得不安起來。
那幾人被她喝住,衆目睽睽之下,僵了片刻,很快躬身挪到了霍安黎面前。
丙隊的主事忙出來解釋道:“禀大人,這幾個是龜茲人,上一趟就在官中記了名的,隻是一直在當地經營,沒跟着回京。這次玉衮叛亂,他們待不住,所以跟來了。”商隊往來西域,招當地熟悉風俗的人為吏已是約定成俗的做法了,若是已經按規章記了名、領了職,就更無可指摘了。
“原來如此,原來不是我朝人。”雖然霍安黎頂着一張異域風情濃郁的臉,但說起“我朝”,不管是自己還是商隊中人,沒人覺得違和。
隻有其中一個龜茲人,似乎想擡起眼來看她,又被同伴緊緊拉住了。
這點小動作沒有逃過霍安黎的眼睛,她指向這個年輕人:“擡起頭來。”
那人一猶豫,霍安黎動手去扳他的臉。
官署大門被轟然撞開。
長矛泠然的寒光映進霍安黎驚愕的藍眼睛裡。
新任執金吾蔡慈在衆官兵之後執劍走進來:“原來霍大人也在這裡,真是巧了,省得我多跑一趟。”
霍安黎掃了他一眼:“蔡大人盼了十年才升了官,怕是歡喜瘋了?三更半夜的,這把新官上任的野火敢燒到我這裡來?”
她說話一向不客氣。蔡慈咬牙,用力按住劍柄:“你轄下商隊被指裡通外國,混入了敵國奸細,霍大人,把尖牙利齒收起來,跟本官走一趟吧。”小雜種,他想,看你能得意到幾時。
一隊官兵越衆上前,要押霍安黎,她甩袖一掙:“笑話,敵國?哪個敵國?”
西域諸國都與大望修好,名為邦交,實近藩屬,玉衮城那幾千人的叛軍,連龜茲都拿不下來,現在頂多算是一股“亂匪”,怎麼稱得上“國”?
蔡慈冷笑一聲,不搭理她。
霍安黎緩和口氣道:“拿了我,公爺和太傅大人自然找你說話——蔡大人,你要謹慎。”她可不是什麼君子,拿家世壓人這種事幹起來無比順手,絲毫沒有心理負擔。
這種小人的招數對付小人果然是有用的——蔡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揮手讓官兵放開她,做出一個“請”的手勢:“霍大人,公務在身,得罪了,走一遭吧。”
霍安黎知道此時無法脫身,跟在蔡慈身後,又問一遍:“哪個敵國?”
她身後,官兵們已經将商隊衆人團團圍住,那幾個“龜茲人”被揪出來上了枷鎖。
蔡慈不知出于哪種心理,這次回答了她:“哪個敵國?北狄餘孽!”
楊國公府。
“大人,蔡大人已經動手了。”楊庭身邊的親随進書房低聲禀報。
孟子光也在座,聞言臉上難看地抽動了一下:“你真要去動她?幾成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