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确狗賊!你玩權弄術、禍亂朝政!若蒼天有眼,就該叫你不得好死!”
“你沈家數十載名望與風骨,被你這狗賊毀得幹幹淨淨!”
“沈确——你有本事殺了我!”
沙啞的嘶吼聲混雜着鞭笞,回響在大理寺監牢之中。
死囚蓬亂黑發之後隐約可見一雙淩厲瘋魔的眸子,倒映出一頭頂烏紗、衣紫腰金的朝廷命官。
正是沈确。
見沈确拾級而下,叫罵之聲卻不停,旁側侍衛立刻找了塊布将他嘴巴堵上:“還敢罵到沈尚書面前來?”
死囚咬牙切齒,惹得禁锢他的鐵鍊吱呀作響。
沈确倒像是沒聽到似的,命人開了監牢的鎖,又差人端了盆燒紅的炭火進來。
“我沒空聽你說閑話。”沈确捏着死囚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從現在起,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有半句廢話,便斷你一指。”
昏暗的大理寺之中,隻有燭光在燃着。
火光映在沈确半邊臉上,隻見那被照亮的半面臉面若冠玉,可行事卻狠戾異常。
也不等那死囚反應,沈确便扯了他口中布條,問道:“郗珍珠那個寶貝學生姓甚名誰,正在何處?”
死囚一臉恨意:“他隻有這一個學生,你......”
“閑話。”
沈确打斷他,垂眸轉着尾戒,身後披甲侍衛聞言即刻拔刀。
凄厲的慘叫之後,那截斷了的小指在腌臜的牢中滾了半晌,最終停在沈确腳邊。
沈确踢了一腳那沾了泥的斷指、頭也不擡,接着道:“想好就說,我沒什麼耐心。”
那人阖了阖眼,昔時眼中光亮不在,隻動了動幹涸的雙唇:“揚州琳琅閣,隋意。”
——
上京秋夜。
自揚州而來的貨船正緩行于碧波之上,船上人來人往,多是自江南上京行商的各間掌櫃。
隋意亦是。
淡月疏星,萬間寂寂,本是萬物休憩之時,偏偏外頭閑言碎語片刻也不停,叫人安生不得。
“我聽聞,那揚州琳琅閣的女掌櫃也在咱們這貨船上。”
“琳琅閣的女掌櫃?”
“這女掌櫃可了不得,她那琳琅閣可是江南那邊兒最能賺的首飾坊,說一句日進鬥金都是埋沒了。”
“我就在江南一帶行商,她那日進鬥金壓根兒就是胡謅的——那隋意不過就是會些狐媚法子,騙得揚州官豪給她花銀子罷了。”
“不是說她年愈四十、又長得和夜叉似的嘛?怎麼還勾引得了别人?”
船上的木門隔不斷這些閑言碎語,隋意便也這般聽着。
她半張着雙眸,渾不在意似的,唇角嘲諷地彎了彎。
艙中燭光搖曳,明滅光影落在隋意臉上。
玉簪挽長發,銅錢墜耳間——和傳聞之中那年愈四十又潑辣妩媚的模樣不同,琳琅閣掌櫃隋意不過一個衣衫素淨、面容清麗的女娘。
她此番上京,本是擡了幾箱珍珠,欲賣給幾家京中首飾坊。哪成想她人還沒到京城,便已叫人編排上了。
隋意笑了兩聲,将方才算好的賬簿置于燭火上燒了,卻見艙内燃着的燭火卻陡然一顫。
船已至京兆尹轄域,按說此處漕渠本不興水波——
“嗖——”
耳畔忽地傳來利刃破空之聲,隋意尚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身體本能已讓她側身閃避。
下一瞬,利箭擦着她右耳飛射而過,直直釘在窗邊帷幔之上。
隋意驚魂未定,外頭卻倏地響起又重又急的敲門聲。她一時沒有回應,便聽夾雜着鄉音的叫喊聲破門而入:
“隋掌櫃!隋掌櫃可有受傷?可還在裡頭?”
尚不知這白羽箭是否沖她而來,隋意本不想開門,卻不想那人竟将門撞了開。
那五大三粗的艄公見她仍好端端地站在裡頭,愣了一瞬,轉而又蹙起眉頭,一副神情焦急的模樣,像是已然知道了方才船艙中的刺殺。
隋意也沒戳破他,隻朝沒入船木的箭頭揚了揚下巴,問他道:“如何?您常在這一帶掌舵,可識得此箭是哪路水賊?”
艄公支支吾吾:“約莫是水上四鬼。隋掌櫃有所不知,近日水賊猖獗......”
隋意眉心輕挑,毫不信那艄公鬼話連篇,卻還是耐着性子問他:
“是嗎?這水路我走過百餘次,不說比您熟悉,但絕不陌生。如今船至灞水,乃京兆尹親轄,什麼來頭的水賊膽敢在此處撒野?”
見那艄公微怔,隋意嘴邊笑意愈發輕蔑,出口的話陡然冷了幾分。
“見我所運之物價值不菲,你便動了歪心思。行事這般不避人,你且說說,此處官府到底能包庇你幾分?”
艄公聞言面上殺意盡顯,吼道:“隋掌櫃倒真如傳聞一般聰慧,但我想要的不是你那貨物,而是——”
“你的命!”
他手腕一翻,亮出手中匕首。刃尖寒光乍顯,劃破鹹腥水汽,直直朝隋意面門而來。
危急關頭,她避無可避。那艄公似也是這般想,覺着她死期已到。
卻不想隋意竟徒手接了那刃。
掌心被利刃割開,汩汩鮮血順着刀尖留下,便連艄公也是怔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