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意擡手,将掌心鮮血抹在臉側,分毫不隐眼中狠戾。血染唇上,她笑得像是來索命的鬼。
“你主子沒告訴過你,殺人的時候,不能愣神嗎?”
說罷,她拔下發間玉簪,趁那人怔愣,朝他心口刺去。
預想之中刺破血肉的鈍感未能如期而至,面前艄公不知何時已被長劍貫穿了腹部,隋意擡眸一看,船艙門前竟已聚了好些官府之人。
見此情景,她忙扔了簪子,又捂着臉蹲下。臉上倏地換上了無辜受驚的慌張之色,方才的狠戾刹那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那艄公沒了氣息,自她面前倒下,露出了身後人一截墨色衣裳,和沾了血的劍尖。
那人腳踏皂靴,腳邊墨色衣衫之上也被濺了血,卻瞧不出半點紅,隻是洇濕了些許。
頗為空洞的目光順着墨色衣衫上的織金花紋緩緩爬着,她順勢擡頭,這才看清面前這人的容貌——
深邃黑眸、玉冠墨發,高挺的鼻梁割開他臉上明暗光影。一半唇角微勾,似溫柔谪仙;一半目光陰沉,像是十八層地獄裡爬出的惡鬼。
此人竟是她昔日故人。
沈确。
沈确其人,表字淮川,乃是她日思夜想夢裡都放不下的——
殺師仇人。
眼下“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她恨不得殺之後快。
隋意動了動掌心,卻發現簪子已被她扔了出去。手邊沒個趁手的玩意,門外官府之人又越聚越多——
她隻能先忍下來。
隋意眨了眨眼,刹那間将眸中殺意盡數隐去,再開口時已是眼角挂淚,哽咽的聲兒中盡是無辜:
“多謝官爺救命之恩。”她頓了頓,怯生生地擡眸看向沈淮川:“隻是不知,我這是得罪了何人......竟這般狠毒,要連我的命也一塊兒賠上嗎?”
她少時即離京去到江南,陌生人的虛情假意與生意場的危機四伏早讓她學會了虛與委蛇。
眼下惺惺作态,不過信手拈來。
沈淮川默了半晌,又瞥了眼她掌心血痕,竟是蹲下身、拿出塊帕子将她掌心傷口包了起來。
隋意一時不解其意,隻能朝他道謝。
半晌,她搖搖晃晃地起身,皓月清輝披在她身上,更顯身影單薄。兩行清淚适時滾落,沾了頰邊血,又沒入衣領,染了半邊紅。眸間神采不再,徒留委屈與不甘。
隋意很清楚,此刻自己定是楚楚動人:“我自幼便失了雙親、又是孤女,隻得行商為生。可經年過往,得罪的人許是太多了,如今竟連自己的命也保不得了。今日幸得官爺庇佑。眼下困境已解,隋意便不再叨擾......”
話音即落,她又一次擡眼看他。
話已說到這份兒上,隋意就是想要沈淮川開口留下她。
無論讓她做些什麼,隻要待在他身邊。
她總會找到機會殺了他。
可沈淮川仍是方才那幅冷漠模樣,盯着她看的目光卻灼熱異常、帶着幾分探究,直直朝她眼眸燒了過來。
似乎要親手将她面上那虛僞的面具親手取下,再逼她與他赤裸相見。
這目光着實惹人厭,隋意霎時偏過頭,躲閃了去,半晌卻聽他淡淡地笑了一聲。
她又一回擡眼。
那笑意似有些許苦澀,自沈淮川眼底漫開。也不知是否是因隋意心裡有鬼,見他神色溫柔幾許,她心中警鈴更震,眉眼之間不由染上幾分警覺。
垂着頭等了半晌,隋意卻沒等到沈淮川親手掀開她帶在臉上的面具,隻等到了他溫熱的指尖觸在她頰邊,正輕輕替她拂去面上沾血的淚珠。
“當真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沈淮川眼底晦暗不明,面上笑意卻已淡了幾分。
隋意隻當聽不出他話中的弦外之音,往後退了一步。
沈淮川似沒料到她倏地後退,徒留纖長的手指頓在二人之間,半晌才蜷進掌心,收了回去。
隋意怯怯低着頭,沒再讓他碰,轉而再次問道:“官爺何故如此看我?”
沈淮川聞言低低地笑了幾聲,倒是意外地将她這話放在了心上,答道:“隋掌櫃......眉眼頗似亡妻,一時冒犯,還請恕罪。
亡妻?她從未聽聞沈淮川有什麼亡妻。
她低垂着眉眼,狀似無意地問道:“奴家久别京城,竟不知......沈尚書已經娶妻?”
沈淮川搖搖頭,笑意漸深,目光仍盯着她瞧,又低聲道:“多年以前,月下匆匆一瞥,動搖我心。”
他這話說得多少有些玄,隋意将信将疑,不敢輕易接話。
半晌隻見沈淮川垂下頭,苦笑了兩聲:“隻可惜,未等成親,她便離我而去了。”
隋意有些意外,不知該作何反應,隔了好一會兒才憋出一句“節哀”。
似乎是見她這伶牙俐齒的嘴也接不上話了,沈淮川低聲笑了幾下,又吩咐身旁婢女:“隋掌櫃受驚了,帶她去沐浴焚香、換身衣裳再回來。”
隋意目的達到,斂眸道了謝,本欲安生地跟婢女離開,卻聽沈淮川身旁屬官勸道:“沈尚書,這怕是不合規矩。”
語末,那屬官看向她。
隋意不甘示弱,一記眼刀飛了過去,蓦地刺入那屬官脊背。
屬官背後冷意直竄,噤了聲。
沈淮川雖已背過身欲離開此間船艙,卻似有察覺隋意這般,似笑非笑地警告道:
“隋掌櫃最好安分些。畢竟這船上,一時也放不下太多屍首。”
說罷,他擺了擺手,身旁侍衛立刻将那刺客屍//身拖走。劍尖輕挑,便将那不喘氣的屍體投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