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沈淮川這人心也忒黑。
隋意本隻當他是心思深沉、不顯喜怒,卻不想這一盤棋竟皆在他股掌之中。
連她也是。
沈淮川心中一早便有了懷疑推斷,此番明明隻需擒了犯人,再與江季書提審犯人便可。可沈淮川偏要請她來一趟尚書府,又将這假//币案的一五一十地攤在她面前。最後提前命人布下天羅地網,隻等府衛拿人歸案後、敲響房門的那一刻——
待隋意緩過神來,才發覺她早已身處沈淮川親手織的局中,并且退無可退。
隻是天不遂人願,沈淮川算無遺策,卻不想倒手的犯人竟讓他跑了。
就連沈淮川驟聽得此事,臉上也難得挂上了幾分狠戾,話中略有些不悅:“先将錢莊圍了,再逐一清查。這等小事,還要我教你不成?”
見那府衛就要聽令退下,隋意連忙出聲打斷:“那犯人若剛自德喜錢莊脫身,便再加派人手,圍了附近除酒樓茶莊之外的商鋪——自然,若你們人手多,便将商鋪都圍了。畢竟狡兔三窟,我也無法全然猜中一個亡命之徒的心思。”
她頓了頓,又轉向沈淮川,猶豫了一瞬才接着道:“若你們的人手剛到了德喜錢莊,便叫犯人跑了。那沈尚書阖該查查自己人裡頭,是不是有内應。”
隋意話音剛落,便見沈淮川将手中擺弄的白玉珠串狠狠摔在了桌上。
頭一回見他喜怒形于色,隋意不由多看了兩眼。心中卻盤算道:她一個人外人都能自這府衛的話中聽出幾分蹊跷,沈淮川不會猜不出這内應之事,除非......
除非他自己不願相信。
江季書本還站在一旁,見沈淮川這模樣卻是正色幾分,開口勸道:“淮川......”
沈淮川冷森森打斷他:“便按她說的辦,大理寺再調兩隊衛兵從旁協助,我會親自去一趟長街。”
江季書颔首,将腰牌遞給進門通傳的府衛,讓他去大理寺調令。
隋意本想出聲阻止,畢竟如今前往追捕的衛兵皆有内應之嫌,不如讓江季書親自前往大理寺調兵。可她轉念一想,就算這人真是内應,也與她無幹。
沈淮川似是看出她作何想法,竟是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朝她解釋道:“鐘慈是舊人,自小便跟着我了,不必擔心他。”
說罷,沈淮川起身欲趕往長街,隋意忙扯住他衣袖問道:“舊人......他們都喚你二公子?”
見沈淮川不答,隋意又三兩步蹭到他身邊,眨着圓眼擡眸試探道:“我也想跟去......二公子。”
沈淮川默了一瞬,應道:“那便一道去罷。”
話音剛落,隋意手中捏着的寬袖便被人扯走。背影漸行漸遠,耳廓脖頸卻绯紅一片。
隋意望着那背影,眉眼之間柔情蜜意不再,徒留微揚的唇角與不達眼底的笑意挂在臉上。
——
與禦史台相比,大理寺辦案并不算氣派,非要案從不封鎖商戶與長街——但今日除外。
沈淮川下了死令,暫時由官兵封鎖德喜錢莊及周圍商鋪,務必将嫌犯生擒。
江季書與沈淮川都換上了官袍,一紫一紅,在人群裡很是顯眼。
隋意沒有官袍,隻能站在沈淮川旁邊——大理寺衛兵将他裡三層外三層地圍起來,長街沒有比這再安全之處。
衛兵穿梭在長街兩側的商鋪之中搜查,隋意站在原地邊打哈欠邊看熱鬧。等了約莫半個時辰,衛兵終于找見了些頭緒。
“沈尚書、江少卿,在漱玉齋捉住嫌犯兩人。”
沈淮川垂眸轉着小指尾戒,也不多言。江季書開口吩咐道:“将他二人先帶到這兒來,接着搜。”
少頃,便有衛兵壓着兩個嫌犯行至沈淮川面前。這兩人身上皆有些臭味,大抵是為躲避衛兵追捕躲進茅房馬廄所緻。
隋意蹙着眉往後退了兩步,将鼻子湊到沈淮川背後,在他官袍上吸了兩口,這才又站回去。
嫌犯安分了沒一會兒,其中一個便開始喊叫道:“何人膽敢抓老子?知道老子是誰嗎?更何況老子根本沒犯事!有種你們就去查。識趣點趕快将老子放了,老子饒你一條狗命!”
沈淮川像是沒聽到一般,目光沉沉落在前頭不遠處的青石闆上。江季書興緻倒是不錯,還順着他的話嘲諷了兩句:
“别喊了,爺手上若沒點兒證據也不會抓你不是?現在不承認,等回了大理寺,熱炭長針馬鞭鹽水,任君選擇。屆時再咬牙不認,那爺真會敬你是條漢子。”
那嫌犯似是不忿,又接着嚷道:“老子身份貴重,乃是他們江府的座上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怕了吧!還不給老子放了!小心老子讓人砍了你們腦袋——”
江季書聽到“江府”二字愣了一瞬,畢竟在這京城中能排的上号的“江府”隻有他們雁門江氏一家。
沈淮川面上倒是一如既往地波瀾不驚,而後輕飄飄地瞥了眼提刀立于嫌犯身後的衛兵。霎時,那人便上前捂了他的嘴。
嫌犯被捂了嘴卻還不安分,不停地掙紮着。不一會兒便又有衛兵前來複命道:“香雲莊追捕到嫌犯三人......”
他頓了頓,又接着道:“下官奉鐘将軍之命前來,請示沈尚書。将軍生擒大理寺衛兵之中内應兩人,不知......該如何處置?”
話音剛落,沈淮川倏地擡眼,眸間殺氣燒到那人脖頸。半晌,那衛兵隻覺自己呼吸不暢,低下頭不敢再去瞧面前閻王似的沈淮川。
“再說一遍。”
衛兵低垂着頭,聲音有些顫抖,卻仍一鼓作氣道:“鐘将軍生擒大理寺衛兵内應,不知該......如何處置。”
沈淮川聞言卻是冷笑兩聲:“本官向來最恨内應,去告訴鐘慈,将此二人押回大理寺,即刻淩遲。府兵衛兵之中若仍有形迹可疑者,就地誅殺,不必來回禀本官。”
“可......他們到底是大理寺官員,沈尚書這般......是否不妥?”
沈淮川眸中閃過一絲冷意:“無妨,大理寺那麼些人,本官連兩個内應還殺不得了?”
衛兵求助般地将目光看向江季書,卻見那人輕輕颔首,這才應了聲是,又回去複命。
這些人過得向來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打打殺殺、淩遲處死,不過輕飄飄的幾個字。
可隋意卻不然,她一輩子見過的死屍一共也就那麼幾個,不由得被沈淮川這話驚出一身冷汗。
自相識以來,這奸佞對她還算得上耐心溫和。隋意差點忘了,原來這人殺紅了眼竟是如此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