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胡小花記事起,爹娘總說她是個不乖的孩子,而弟弟無論做什麼,都能獲得一通贊賞。從小到大,弟弟從來都是爹娘的驕傲,而自己,好像做什麼都是錯。
就比如今天中午,弟弟在吃飯的時候不小心打碎了一個粗瓷碗。雖然自家不像那些打漁的、種田的人家那麼清貧,甚至還做點小買賣生意賺了些許小錢,但這樣一個粗瓷碗也是需要好一筆錢的。胡小花看到弟弟哇哇大哭着彎腰去收拾碎片時心裡還挺幸災樂禍,她坐在旁邊大口大口地扒着飯,暗想道自己就不會把碗摔破,爹娘這次肯定會表揚一下自己了吧。
但很快,胡小花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爹娘表揚了弟弟,說他雖然把碗打破了,但是知道幫爹娘收拾起來,不像胡小花,屁股坐得那麼穩,就好像家裡的事兒都跟她沒有關系一樣,就知道吃吃吃。
胡小花覺得有點委屈,但是爹娘說得也對,自己怎麼能不顧旁邊的碎碗隻顧自己吃飯呢?她連忙放下碗,準備蹲下去和弟弟一起收拾。就在她剛剛把碗放下的一瞬間,也不知弟弟是有意還是無意,毫無預兆就忽一下子站起身來,正好碰到了她拿碗的胳膊。胡小花雖連忙想要把碗拿緊,可是不知怎麼搞得,手滑得要命,愣是沒抓住,粗瓷碗在簡易的木桌上劃出來一道美麗的弧線,嘩啦一下掉到地上,摔個粉碎。沒吃完的米飯和菜汁軟趴趴地粘在地上,一片狼藉。
爹娘徹底火了:“胡小花,你是不是就會添亂!”
胡小花委屈得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又不敢掉下來,嗫嚅着說:“可是,是弟弟撞了我……”
“你會幹啥?你會幹啥?你除了會編排弟弟還會幹啥?!”娘扯着嗓子吼道。
胡小花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弟弟躬身把碗撿了起來,嫩嫩的小手在碎瓷邊緣劃過,立刻裂開了一道腥紅的口子,疼得弟弟直吸氣。
娘趕緊拿紗布過來包紮,還不忘數落着:“看看你弟弟多有眼力價,再看看你,就會添亂!還杵在那兒幹嘛?不趕緊過來把地上清理幹淨?!”
胡小花滿腹委屈,卻不敢吭聲,隻好拿了掃把過來打掃。爹娘見胡小花終于聽話,這才滿意地帶着弟弟坐到床上,囑咐着弟弟不要幹活了,更不要讓手指碰到水。弟弟很乖巧地點點頭,轉過臉來,偷偷地沖着胡小花擠眉弄眼。胡小花強忍着淚水收拾完殘渣,擡頭就看見弟弟向她示威一般的表情,心裡一股怒氣升上來,指着弟弟對娘說:“你看他!你看他得意的!”
“别沒事兒找事兒!”娘立刻吼過來:“你弟弟跟你玩呢!你比他大,按理說應該比他懂事兒,是他的榜樣才對,咋就淨想着找弟弟的茬兒呢?!”
胡小花撇撇嘴,剛要說什麼,看見爹扛起兩擔子東西要出門,就問道:“爹,我能跟你一起去嗎?”她實在不想自己在家裡面對娘和弟弟,好想出去在外面轉一轉,在集市上看點新鮮事兒,如果爹爹今天生意好的話沒準兒還能吃上一根糖葫蘆,這樣過一個下午,心情一定能夠輕松許多。
“我也要去!”弟弟從床上跳下來,飛奔着到了門口,拽着爹的褲子。胡小花撇撇嘴,覺得爹爹肯定會帶上弟弟,想跟出去的心情頓時沒了大半。
“你帶着弟弟去吧。”坐在屋裡的娘親劈口說道,接着轉向胡小花:“小花,你上午的刺繡學好了沒?就一心想着往外跑,你就是個瘋丫頭!”
“姐姐是瘋丫頭!”胡家胤歡呼着嘲笑,還不忘沖胡小花做個鬼臉。
胡小花扁了扁嘴,不敢吭聲,悶頭回到了屋子裡,摸索出了上午隻繡了幾針的刺繡。
“人家王家的丫頭呀,比你還小一點,早就會刺繡了。還有隔壁李嫂家的靈芝,天生長得美不說,還會唱歌,那喉嚨甜極了,老早就定下了張地主家管家的兒子,你看看你,現如今馬上也就十歲了,有個關照的人沒有?”
“娘你别說了,我學刺繡就是了。”胡小花低着頭,抖着手拿着刺繡,悶悶地說道。
“不說能行嗎不說?”娘越說越上頭:“你這丫頭,現在大了翅膀硬了,說兩句都不行了?你這長得樣子不成樣子,也不會打扮一下,整天髒兮兮的,自己頭發也梳不好,還想着出門,出門幹啥去?丢人去?”
胡小花更加委屈了。明明是他們每天隻管把弟弟洗的白白淨淨,打扮得整整齊齊的,根本就不管自己,也不教教她該怎麼弄,她怎麼知道要洗幹淨打扮整齊?又怎麼知道該如何洗幹淨打扮整齊?可是這些話卻不能說出來,否則隻會被數落得更厲害。
然而有些時候啊,一些小小的委屈就像是火山裡凝聚起來的小火苗。些許一點點成不了什麼大氣候,但日積月累起來,終有一日是要爆發的。
就比如這天晚上,當娘親拿出兩個窩窩頭當晚餐時,午飯就沒吃飽的胡小花頓時哇哇大哭起來:“娘,我不想吃窩窩頭,我想吃地瓜,為什麼弟弟在家的時候頓頓都能吃上肥油?”
胡小花明知道這些話說出來之後,今夜就不能好過。可是,好多話悶在心裡不說,又真的委屈,一次次的委屈就像是一根根遊走在血液裡的刺,時不時紮進骨髓裡,雖不緻命,但卻讓人輾轉反側,連夜難眠。
“娘,為什麼每次和弟弟吵架,都是我認錯?為什麼弟弟從來都不會做錯事?為什麼我做什麼都是錯的?為什麼明明是弟弟欺負我,我也要認錯?為什麼弟弟在的時候什麼好吃的都有,弟弟隻要不在家,我就什麼想吃的也吃不到?為什麼每次和爹爹一起上街,可以沒有我,不能沒有弟弟?”
胡小花哭得酣暢淋漓,覺得胸中多日多年所積,終于要一吐為快。哭出來了,心裡就會好受很多;說出來了,就可以和爹娘面對面溝通,坦開心扉。
然而,事實證明,所有都是胡小花的一廂情願。
她的吐露心扉,引來的隻是娘親的暴怒,隻有暴怒。
娘親一把将窩窩頭狠狠地摔在地上,喘着粗氣吼道:“我怎麼生了養了你這麼個白眼狼!”娘親越想越氣,咬牙切齒地說:“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這麼大,你就不記恩,隻記仇,早知道這樣,你出生那天就該把你摁死到尿盆裡!還有臉問為啥都是你的錯?你就不該反思下你自己嗎?你弟弟欺負你?他比你小兩歲,有啥事你讓着他不是應該的?他怎麼欺負你了,你倒是說說?整天不見你幹啥出息事,就會編排你弟弟的不是!你心有多黑你自己沒點數嗎?!滾出去!從此以後别進這個家門!”
胡小花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她搓着衣角,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認錯嗎?該認錯嗎?娘親還在盛怒中,現在認錯,她會原諒嗎?再靜想一下,其實娘親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自己就真的那麼差勁兒嗎?自己該怎麼辦?是不是真如娘親說的那樣,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死掉最好?
胡小花胡思亂想着,卻不敢不走出門去。娘的盛怒,可不是泥巴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