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的天氣,北風陣陣。出了門,胡小花才想起自己忘了帶一件棉衣外套。可是盛怒的娘親還坐在屋裡,她不敢再推門進去拿,隻好蜷縮了身體坐在門口冰涼的地上,心裡希望娘親能想到她少穿了衣服給送出來。但是心裡又有些莫名的生氣,至于到底在生什麼氣,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了。剛剛哭出來的時候明明覺得自己理直氣壯,但經過娘親一番數落,自己的生氣便化作濃霧,摸不住,抓不着,卻給她了一點點赴死的勇氣。
就這樣吧,凍死算了,凍死了,爹娘可能會傷心一陣吧。想到這裡,胡小花心裡竟有了些報複的快感,然而,愧疚之心随機湧來:我果然這麼壞嗎?爹娘把我養這麼大,我卻一心想要報複他們。
“你怎麼在這裡?不冷嗎?”
迷迷糊糊中,胡小花好像聽見有人在和自己說話。她擡起頭來一看,淚眼朦胧中看到一張白白淨淨,眉目清秀的臉,眼睛裡仿若閃爍着璀璨的星辰,點亮了漸暗的天色。胡小花認識他,他叫葉小七,住在隔壁那個書生淩雲度家半年了,雖然見過,卻并不熟悉,隻是偶爾聽說他的名字。隐隐約約聽爹娘提起過,他和那個書生似乎有很多故事,有時會吵架,有時會生氣。這個葉小七有副好心腸,但又經常沒個正形。最讓爹娘津津樂道的,是那葉小七會打獵,手頭寬綽,出手大方;淩雲度會算命,算得比天王老子還準,所以找他算命的人絡繹不絕,家裡應該頗有一些積蓄。
此時的葉小七頭發簡單地紮束在頭頂打了一個結,用一根木簪紮着,緊身穿着獸皮長袍,外面裹着相對短小的棉衣,看起來很有幾分滑稽。葉小七見胡小花沒有穿棉衣外套,便脫下身上的衣服披到胡小花身上問:“你怎麼不進屋子?”
胡小花想了想家裡還在生氣的娘親,不知道現在能不能進屋,但這家裡的事情不太好和外人說出來,隻好保持着沉默。然而感受到身上衣服裹着自己所帶來的團團暖意,想到一個外人都能對自己這麼好,不由得鼻子一酸流出淚來。
“别哭别哭。”葉小七忙用袖子去擦她的眼淚,想了想說:“和家裡人吵架了?那你也不能在這裡凍着呀,走,先到我屋子裡暖和暖和再回來。”
葉小七從袖子裡鑽出手來去拉胡小花,胡小花别扭地把手縮了回去,抱在懷裡自己暖着。
葉小七愣了愣,随即“撲哧”一聲笑了:“你才多大,還防這個?”
胡小花沒有吭聲,因為娘講過女孩要自重自愛。可若是真正的自重自愛,身上這件棉衣便不該接受。她把棉衣褪去一點,立馬就被吹來的寒風凍得打了個哆嗦。
葉小七輕笑一聲:“冷了吧?到我屋裡坐一會兒?”
女孩要學會自重自愛……娘的話語還萦繞在心頭,胡小花瑟縮着想要搖頭,但一股叛逆的倔勁兒卻沒來由地從腳底生出,慢慢攀爬到頭頂,侵占了她的意識。憑什麼?憑什麼我就要在這寒風中受凍?我已經十歲了,憑什麼就不可以做主讓自己暖和一會兒?
她低着頭站起身來。葉小七沒有多說話,轉身帶着她走過硬硬的凍土地面,越過一棵掉光了葉子的大榕樹,來到隔壁院子門前,推開一扇破舊的柴門,側身把胡小花讓進去,回身把院門關上。
胡小花打量着這間院子,見和自己家的構造差不多,隻是擺設得更加整齊一些,院子裡面隻有簡簡單單兩間土牆屋子和一個石桌,屋子後面黑漆漆的一片,似乎有個用茅草簡易搭設的茅廁。有一間屋子亮着如豆燈光。兩間屋子旁另有一間竈房。
“你怎麼還把别人帶家裡來了?”亮着燈的那間屋子裡傳出一個聲音來,聲音裡帶着些許怒意。
胡小花下意識就要往外跑。
“沒關系的。”葉小七伸手抓住她的手,輕輕地捏了捏,讓她放寬心,然後大着聲音回道:“你吓到人家小姑娘了!小姑娘正委屈着的呢,我見她衣着單薄,就把她帶回來暖一暖。”葉小七的手軟軟的,也帶着冬天的些許微涼,但那一根根柔軟而微涼的手指卻在這時給了胡小花冬日裡莫大的安慰。
屋門打開了,一個高大挺拔的黑影站在了門框處:“把她帶回來暖暖是可以,隻是我們兩個大男人,帶回一個小姑娘,這事情到哪兒都說不通吧?你還把院門關上了?也不怕壞了人家的名聲。”
胡小花漸漸看清楚了,這就是隔壁那個長得很好看的大哥哥淩雲度。此時,淩雲度的聲音裡已沒有了剛才的怒意,小花覺得他的聲音也很好聽。
淩雲度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按娘平時所教的禮節,确實是這麼個說法。胡小花覺得自己該回去了。暖和了很大一會兒,心情也平靜了,方才那些為家裡事情感到不公,想要惹爹娘生氣或者傷心的想法自然也是去了大半。
胡小花轉身想走,還是被葉小七攔住了。
淩雲度說完之後,葉小七覺得似乎有些道理,然而淩雲度自己本身就喜歡亂管閑事,平時對他人所施的小恩小惠很是不少,弄得衆人都對他感恩戴德,恭恭敬敬的,葉小七向來頗為羨慕,今日總算是碰到了一件不平事,自然應當拔刀相助。更何況已然把人帶了來,也不好冒然趕走。
于是他便打着哈哈,硬起頭皮頂着淩雲度不善的眼神,不管不顧地帶着胡小花來到自己屋裡,點上燈,讓她歪在床上躺一會兒。安排妥當之後,葉小七覺得這樣既沒有共處一室,更沒有同床共榻,想來應該是不妨事的,于是就放心地跑去找淩雲度。
葉小七急火火地沖到淩雲度門口,見淩雲度還在屋子門口站着,似乎還有點為自己方才的自作主張生氣,兩人如此這般站了個對面。葉小七個子不是很高,仰起頭來正好可以看到淩雲度精緻的下巴,再要想看清楚他的表請則着實有些困難。
淩雲度低下頭,葉小七目光終于接上了他那雙狹長的鳳眼,鳳眼中彙聚着豪俊之氣,英挺的雙眉微微皺起。葉小七知道自己該給他一個明确的解釋才對,便對着淩雲度生氣的臉嘿嘿一笑:“來都來了,就讓她暖一會兒吧,就暖一會兒啊,哈哈。”
淩雲度也不強求,隻微微笑着,伸出手掌,手指朝外,是一個逐客的姿勢。
葉小七翻了個白眼,心說人之無情莫過于此,現在隻好先看看胡小花怎麼樣了。葉小七往自己的房間裡看了一眼,迅速回身,剛好來得及用腳擋住淩雲度剛要關上的屋門:“她她她……她睡着了。”
淩雲度了然地揚了揚眉。葉小七見他沒有邀請自己的意思,隻好用雙手扒着門框。
淩雲度瞥了眼葉小七撐着門框的手說:“我沒有和别人同床共榻的習慣。”
“哦,是嗎?那或許……”葉小七邊陪着笑臉,用身子猛一撞門,瞅了個空子劈頭就往屋裡鑽:“今天注定是個例外!”
一把折扇“刷”地一聲橫刺裡展開,堪堪擋在他的前頭。淩雲度笑道:“你還是……另想他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