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長的象鼻子裡巷安靜極了,巷子的另一頭連接着一大片枝幹成蔭的榕樹林,卻偏偏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榕樹獨自屹立在第十六家院子的門前,分外顯眼。葉小七匆匆踏着被太陽蒸幹了的青石闆路,在一片深冬的寒冽氣味中走了進來。隔壁的胡小花已經全家搬遷到另一處具說是置備得很華麗的大院子裡,此時大門緊鎖,聽說地契房契也都變賣了。葉小七瞥了一眼胡小花家緊鎖着的兩扇柴門,皺了皺眉,動手推開了第十六間院門。
院子正中被挖出了一大片低坑,上面堆積着亂七八糟的家夥物什。繞過這片大坑,可以看到屋子裡有一個忙碌着的小小身影,穿着短巧的精緻棉衣。葉小七沒有進去,他站在門口向巷道外望了一會兒,沒有見到那些據說要找謝春燕來鬧事兒的一群小混混們。
“小七哥哥,你來了?”在屋子裡收拾着的謝春燕,提了一小筐子的垃圾走出屋門,恰看到站在院子口的葉小七。謝春燕的臉蛋被冬日寒冷的空氣凍得紅撲撲的,看起來可愛極了,她的眼睛也是紅紅的。
“剛哭過?”葉小七問:“想淩大哥了?”
謝春燕瞪着迷茫的目光看着葉小七沒有說話。
葉小七突然聽到巷道口處有一群嘈雜的人聲,他瞥了一眼,見遠處幾個打扮得不倫不類的人正在往這邊走來。葉小七回頭看着謝春燕,心想到底怎樣才能盡最快的速度,以最小的動靜一勞永逸地解決這件事。他經常在青樓出入,深知雛子相較于青樓老人來說格外珍貴,想必謝春燕之所以被人惦記,無非是因為她的商家低賤身份和女兒清白之身。身份是改不了的,但是……
謝春燕見葉小七盯着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古怪,就問:“小七哥哥,你看着我幹嘛?”
“春燕,你真好看。”葉小七應聲說道。心裡覺得自己想到的真是個好主意,這樣既不用動用别的什麼身份,隻自己一個人就把這件事情永遠地解決了。至于謝春燕的名聲嗎,她在乎的隻是淩雲度,所以暗自差遣個人在合适的時間把她送到淩雲度面前并想辦法解釋清楚便可。淩雲度似乎也挺喜歡這個小姑娘的吧?話說回來,這樣活潑可愛的小姑娘,誰又會不喜歡。
葉小七在心中深深歎息一聲,耳聽得外面腳步聲近,再容不得多想,撲過去就把謝春燕壓住。謝春燕被吓了一跳,驚慌地問:“小七哥哥你要幹什麼呀?”葉小七估摸着外面的人到了門口,便不再猶豫,狠狠地對着謝春燕的臉蛋就是一通亂啃,手也表現得極不老實,撕開她的衣領,裸露出白皙的肩膀。謝春燕劇烈掙紮着,哭喊着,現場慘烈極了。
但是葉小七總覺得哪裡不對。怎麼這腳步聲自從到了院門口就沒再有動靜,既不前進也不後退,似乎就站在那裡了。難不成這群混混還樂得觀看一場活春宮?要是這樣的話,麻煩就有點大了。
葉小七心中迅速尋思着對策,以嬉皮笑臉的狀态往院門口一看,登時驚得滿面通紅,不知所措。
一襲布衣,一把折扇,安靜伫立,遙遙相望。淩雲度此時的表情分外難解,是失望?痛恨?迷茫?探尋?但他終于隻是沉默,微微皺着眉頭,靜靜觀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葉小七連忙從地上跳起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心想着眼下該怎麼解釋。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句:“雲度啊,我在跟春燕妹妹玩呢。”
淩雲度冷着臉,好像根本沒有看見葉小七似的,徑直饒過他去,俯身攙扶着哭哭啼啼的謝春燕起來,替她擦掉眼角的淚水。葉小七怔愣在半空,不知道該說什麼,該做什麼。淩雲度不是沒有對他冷過,之前多少次他闖了禍,淩雲度都會冷落他一段時間,然後罰他抄書寫字。但是今天的這種冷淡冷漠,葉小七卻從來未曾感受過。那是一種從此陌路的感覺,像是要生生切斷兩人之間千絲萬縷的聯系一般。葉小七不知所措地眼睜睜看着淩雲度扶着謝春燕進了屋,自己似乎是個完全多餘的人,甚至可以稱為透明人。
心中像是被一把鈍錘痛擊了一般難受。葉小七跟着他們到屋子門口,想要解釋,但想了半天還是覺得這樣說法最簡單明了:“我本來也沒想把她怎麼樣的,我沒真的動她。”說完又想了想,覺得可以為自己開脫一下:“就算是真的也沒弄成嗎。聖人不是還說過嗎,食色性也,春燕妹妹确實長得好看嗎。”
淩雲度背對着門口葉小七的方向站着,停住了安撫拍打謝春燕肩膀的手。他似乎要轉身,又終于沒有轉身,隻從喉嚨深處發出一個聲音:“滾。”
七王爺趕回王府的時候,已經換回了一身錦袍,隻是面色不太好。黑鷹待要上前詢問,七王爺率先擡頭看見他,隻是揮了揮手:“準備一番,随我去歌舞坊萬花樓一趟。”黑鷹愣了一下,七王爺立刻看向他:“怎麼?不樂意?”黑鷹忙說:“屬下不敢。”
“不敢?那就還是不樂意了?”不知道為什麼,七王爺今天好像是在找人出氣似的。他自己總結出了黑鷹不樂意這個結論,又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好,我知道這些年跟着我的确是委屈你了。你不樂意就直說,我随時可以換人,别弄得不情不願的,到青樓給我丢人。”
“屬下不敢!”黑鷹連忙一跪到底:“屬下心甘情願跟随王爺出入花柳之地,代王爺行事必當盡心盡力,還望王爺切莫要舊話重提。”
看着急切間拜倒在地的黑鷹,七王爺心情終于有所好轉,輕笑着說:“起來吧,今天不用你出力。”
黑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道一聲“是”,站起身來到屋子裡收拾東西去了。他方才所說的“舊話重提”,指的是兩年前的事。那時候七王爺年歲尚幼,并不懂得男女之事,隻是見自己的幾個哥哥似乎都光顧過那些風月場所,于是也不甘落後,昂首挺胸帶着黑鷹就去了花樓。黑鷹年長七王爺四歲,自是懂得這裡面的門道。當時七王爺明明很緊張,小小的身闆卻硬撐着往裡面闖,還故作大方買下了一位姑娘的頭夜。那天幾人在晚上相對坐到深夜就各自睡了,當時沒有想太多,誰知第二天七王爺就成了京城裡的笑話。那一次七王爺倒是很平靜,心平氣和地和黑鷹好好地進行了一番“談心”,說像他這樣的正人君子倒不如去陪公主妹妹。直到黑鷹發誓表示自己以後一定“盡力”,才終于被留了下來。
到了歌舞坊萬花樓,七王爺遞上珠钗,叫出柳三娘的名号。很順利地就被迎了進去。柳三娘正是莫邪的藝名,她一開門就拜倒在七王爺腳下,恭請進入。七王爺看了她一眼,擡腿邁進房間,大咧咧地坐下。莫邪連忙命人上茶。七王爺點點頭說:“來個痛快的,你有什麼才藝就盡管展示出來,本王今天要賞個盡興。”
莫邪妩媚一笑,直接擡出珍藏的古琴,赤腳席地而坐,伸出纖纖玉指便飛流跳動起來,悠長飄逸的音符便如環山繞水般傾瀉而出。
七王爺默默打量了莫邪一番,見她雙眸低垂,正專注在眼前這七弦琴上,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柳眉腮紅描畫得正到好處。依語公主也有這樣一番相貌,隻是從來未曾如此這般濃妝豔抹過,卻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可愛。妹妹天生麗質,卻被自己養在深閣未被人知,實在是便宜透了那個周循。好在自己在朝廷上頗有分量,不管妹妹看上了誰也無妨,索性自己能護得她一世周全。而同樣血脈相戀的眼前之人,自己能護得住她嗎?
琴聲乍停。七王爺回過神來,卻見莫邪擡頭輕笑:“七王爺,敢問您這麼呆呆看着我做什麼?”
七王爺輕笑說:“三娘琴聲之美,讓人如置身空山溪谷之中,渾身舒坦!妙極,妙極!本王甚為欣賞!黑鷹,你去問問三娘身價,替她贖了身吧。”
“慢着!”莫邪雙手收攏,用力一壓七根琴弦,古琴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聲,像一頭張狂的野獸在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怒火。待到吼聲淨盡,空留餘弦震蕩不已,空氣中凝固了沉寂的味道。
莫邪緩緩起身,一雙美目瞪圓了直視着七王爺,沉默着的間隙中似乎有千萬種情緒待要噴薄而發,但終究忍住,冷然一笑說道:“母親有令,名劍門上下但供七王爺驅使,不敢有違。”她轉眼望向窗外,看着湛藍的天空中悠悠飄移着的白雲,一隻隻鳥兒時不時從空中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