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爺低頭,用一根手指輕輕碰撞着眼前的茶水杯子,茶水泛着泡沫一圈一圈畫着波紋,他沉吟着說:“其實……”
莫邪擡高聲音,徑直打斷了七王爺的話:“當年被作為棋子送入青樓,沒有人問過我願不願意進來。”她閉上眼睛,似在回憶當年不堪的往事:“沒有人在乎我們當時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我不懂,為什麼我們生來就要為另一些人活着?憑什麼!”
“過去了。”七王爺輕聲說:“都過去了。”
“過去?”莫邪冷笑:“我倒是希望這一切都已經過去。多年來,我已認命,我生來就比别人賤,我生來就該供人驅使。”她咬了咬牙:“我深深紮根于青樓,夏去秋至,經冬曆春,日日月月年年,這裡的生活已經和我的生命摻和在一起,劈不開了。”
七王爺輕輕歎息一聲。
“而你今日突然造訪。”莫邪再次看向七王爺,眼中是滿滿的恨意:“居然就為了告訴我前生所做全都是錯誤的,未曾和我商量過,不分青紅皂白就要給我贖身,要把我和深深融入我生命裡的青樓生活生生剝離開來,何其殘忍!你們皇室貴族,任性之至,一個太子,一個七王爺,說給幹将恢複民籍就恢複民籍,說為我贖身就為我贖身,真是玩弄萬民于股掌之間,潇灑自在的很哪!”
七王爺有些不知所措。他原本以為凡是青樓中人,都是因不得已才淪落風塵,如有良機必當盡力脫身而出,卻不曾想過莫邪說到的這一層。指甲劃過光潔的瓷杯邊緣,他沉吟片刻說道:“若是你不願意便罷。隻是今後也不需要太過辛苦,我會跟老媽媽交代,你隻在這裡自在就好,任何人不得肆意來訪。”
莫邪笑了起來:“七王爺,真不知道是該說您高看了自己呢,還是該說您小看了我?難道您覺得,我的座上之賓,就憑您攔得住嗎?”
七王爺聳然動容:“都有誰?”
莫邪輕輕地坐回古琴之後,右手漫不經心地撥動着琴弦,任其發出不成調的樂聲:“七王爺相問,莫邪本不該隐瞞。隻是,請恕莫邪自作主張,王爺若是知道了這些人是誰,對您并無好處。”
七王爺敲了敲額頭說道:“你不必跟着别人叫什麼七王爺,說起來,我其實該稱呼你一句姐姐。”
莫邪笑道:“七王爺切莫再提起此事,小心讓人知道,壞了大計。”
七王爺閉上雙眼:“我從來就沒有什麼大計,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想要和妹妹一起活下來。”
“那王爺更當小心為是,以免半步走錯萬劫不複。”
眼看着莫邪有傾茶送客之意,七王爺趕緊旋身過去抓住莫邪的茶杯,笑笑說:“三娘且慢,時間尚早,三娘不妨給我講一些令堂生前之事。”
莫邪瞥了七王爺一眼然後轉開視線,目光似乎随着神思飛到了許多年前:“我記得的已經模糊不清了,隻記得有一天母親回來,說姐姐有兩位小公主被囚禁于冷宮,終日見不得天日,打那時起,母親每天奔波來回,再無暇顧及于我。她四處尋找孤兒,教他們練劍,說是要救出二位公主,但是每每負傷而回。直到我十一歲那年,母親突然興高采烈地回來,那是多年以來我第一次再見到母親的笑容。那一天我很高興,母親也給我們帶回了很多好吃的,說是要開山立派,相助于七皇子。原來母親打聽到消息說,當年宮人為使麗妃永無出頭之日,故意錯記嬰兒性别,将龍鳳胎寫成了兩個女嬰。皇上龍顔大怒,把當初為麗妃接生的、包括記錄皇子檔案的一幹人等全部斬殺。”
七王爺低下頭,隐去自己顫抖的眼神。
莫邪繼續說着:“我以為母親這一次高興慶祝,以後生活便會漸漸恢複平常。可誰能知道,那竟然是我的災難日。就在那一天晚上,母親親手給我做了一頓晚餐,給我沖洗了身子,然後把我送到了這裡。我的記憶非常清晰,正是從那一天起,我的生活日漸沉淪,而我聽到的消息,七王爺您不停地建功立業,皇上對您可是封賞不斷啊。”說完,莫邪嘴角拉出一個諷刺的弧度:“至于母親生前的其他事情,我不甚清晰,無可奉告了。”
就在這時,一個小丫頭敲門進來,附在莫邪耳朵邊準備說話,莫邪看着七王爺,擡手攔住小丫頭說:“無妨,這裡沒有外人,直說便是。”
小丫頭就站直了說:“太子殿下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媽媽讓我來告訴姑娘要小心應對。”
“四哥也是你的座上賓?”七王爺驚問。
莫邪笑了笑:“那既然這樣,我這裡就不留七王爺了。”
道了别,七王爺帶着黑鷹走出萬花樓,在二樓的拐角處,正遇上尾随着小丫頭迎面而來的太子田信。看到七王爺,太子有些驚訝,加快兩步問道:“七弟,柳三娘方才就是和你一起聊了那麼許久?”
七王爺回道:“是的。”想了想又說:“四哥,柳三娘和我淵源頗深,希望四哥能夠憐惜一些。”他見說完之後太子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回想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又補充道:“我其實隻是第一次來找她,我們之前都沒有什麼聯系的。”見太子還不說話,七王爺又急急補充說:“如果四哥不喜歡的話,我以後不來了就是,隻是,還請四哥千萬不要為難于她。”
太子一甩袍袖,大步走上樓去,腳下踩得咚咚響。
七王爺茫然地問黑鷹:“我,我還是說錯了什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