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晦暗。茅草叢裡,偶爾有幾隻老鼠、蛐蛐兒竄來竄去。根根鐵欄冰冷豎立着,牢牢鎖住一小片的黑暗。
十幾天前還意氣風發生龍活虎的七王爺田淚卿此時已是披頭散發着,任憑髒亂不堪的衣服胡亂裹在身上。亂蓬蓬的頭發下面,是一張面如死灰毫無生氣的臉。牢子走過來,歎了口氣,把還剩半碗的殘飯收走。
“怕是活不了幾天了。”牢子遙望着田淚卿,對自己的同伴說道。同伴無不感歎着。誰能想象的到,如今這個枯瘦頹廢的人,就是那個曾經在戰場上叱咤風雲的七王爺。現在誰都看得出來,這個七王爺是有心事的,且不能對人訴說。他一個人心中承受着莫大的苦楚,卻隻一個人慢慢消化着,耗盡了他自己的所有元氣。
喪兄之痛?幾個牢子胡亂猜測着。像是有,但又不全是。皇室的事情,又有誰能三言兩語說得清呢?幾個牢子調侃着,吃完飯收拾完便盡皆散去了。
随着一衆牢子的歸去,一間間牢房又恢複了死一般的沉寂,剛才點亮的那一點點光線也随着腳步聲的遠去而漸漸熄滅了,僅留下一空氣的血腥與腐臭氣味。在一片沉悶的空氣中,突然有一聲尖利的嗓音劃破了寂靜,就像是在人靜的黑暗中有一隻公鵝被用力捏緊了喉嚨:“皇上駕到!”
牢子們慌忙重新聚攏到一起,排成一排跪倒在地,忙不疊地呼着“萬歲”。遠處的牢門乍然洞開,立時射進萬道陽光。接着就聽見一陣雜亂腳步聲,跨過無數個哭喊着的牢房門口,徑直走到田淚卿的牢房。
空氣中,來者的呼吸聲極為明顯地遲滞了一下。
鑰匙打開鐵鎖的聲音在沉寂的牢房中分外刺耳。
“卿兒,你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門一打開,皇上不顧一切地沖進去,一把扶起田淚卿。
蓬亂的頭發下面緩緩擡起一雙無精打采的眼睛。這雙眼睛曾經犀利而有光芒,在朝堂之上,在戰場之上,僅一眼就能令對方不敢喘出大氣。而如今,這雙眼睛已經失去了往昔的所有光輝,似乎隻是一顆沒有亮澤的珠子了。田淚卿攏了攏寬大的衣袍,看了皇上一眼就輕輕地笑了:“父皇,孩兒讓您失望了吧。”
“你們都是怎麼照顧他的?”皇上回身沖着幾個牢子怒吼:“來人啊……”
“父皇!你打死他們,然後又可公告天下,說是因為孩兒的緣故再造殺孽,是嗎?!”田淚卿突然瞠目擡頭,厲聲說道。這個任性而倔強的孩子,從來都喜歡以最恨的話去痛擊最為疼愛他的父皇。
皇上被田淚卿的這個反應吓了一下:“卿兒,你為何會這麼想?”
田淚卿面無表情地用那雙沒有光彩的眼睛注視着皇上,緩緩起身,上前一步逼問道:“父皇,孩兒敢請問您,三年前那場狀元案,可是害死了一大批人?”
皇上沉默了一下,神思被拉回三年前。那個時候,他原本是想要平靜地選拔一批學子為朝廷效力的。但從狀元舞弊開始,這個案件就已經不再是簡單的狀元案了,其中許多人正借此機會公報私仇,而他自己也便順水推舟地清理掉一批不能為朝廷所用之人。可是這些事情隻能由混迹官場的老江湖們自己心知肚明,又豈能宣之于外?皇上不知田淚卿在此時提出此事意欲為何,隻好簡略說道:“後來的黨争及朝廷清洗,與你無幹。”
“好一個與我無幹。”田淚卿似乎本也無意求得什麼答案,隻是點點頭,别過頭去不肯再看皇上一眼:“父皇,這些事孩兒知道了。孩兒心事已了。四哥之死确是孩兒所為,父皇不必為難,請作速殺了孩兒為四哥報仇。”
皇上皺眉看着田淚卿:“你不是說此事與你無幹嗎?”
“我是說此事與黑鷹無關。”田淚卿面向堅硬冰冷的青石牆壁,咬字說道:“孩兒喜愛雲莺,曾想要納之為妾,誰料四哥竟傳出風流故事,孩兒嫉恨四哥毀了雲莺清白,因此一時糊塗殺了四哥,孩兒有罪自當償命,與他人無幹。”
“荒唐!”皇上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