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日本時兩手空空,如今回來,就差連腦袋上都頂一包行李了。
好在不僅是伏黑來接我,虎杖和釘崎也過來了,當虎杖站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差點哭出來,覺得他好像聖子降臨一般,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很能扛的氣息。
到場的各位都是在800米成績上完全碾壓我的,就算是釘崎也能跑出在我們高中可以在運動會上破校記錄的成績,我一枝獨菜,但是菜得快樂。
果然,虎杖一個人抗住了一半行李,要不是人是有局限的,隻有兩隻手,他能拿完所有,我在他身後踮着腳攬着伏黑的肩膀,兩眼含淚,滿臉欣慰,好像爸爸攬着媽媽的肩膀,在看成材的兒子,伏黑隻能彎下腰配合我。
“你能再蹲下來一點嗎,我腰有點酸,你還是有點高啊……”我和伏黑說。
伏黑無奈地又蹲下來一點:“别演了,該走了,虎杖也看不出你在演什麼。”
我松開他肩膀拿起行李,感歎:“虎杖真是一個可靠的男人啊。”
前面不遠處虎杖和釘崎正走着,不知道虎杖說了什麼,釘崎哈哈大笑着和個大哥一樣拍他肩膀,他彎下腰讓釘崎拍得再順手一點,手上的一堆行李卻穩得很,不搖不晃。
“話說,前輩他們呢?”我順口問。
“又去出任務了,不過現在應該回來了。”伏黑轉而問我,“你那個黑色的袋子,能提的動嗎?”
“肯定可以啊,雖然不如你們,但是我可是能翻窗戶上三樓的女人,可不要小瞧我啊!”我洋洋得意,給他表演了上下托舉黑袋子。
伏黑擡起頭,好像天花闆上有什麼引人注意的東西。
釘崎轉過頭嘲笑:“沒用的,沒用的,和傻姑娘委婉說話是沒有用的!”
我猛然意識到他是想替我拿,心裡一緊,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移開了視線。
回到宿舍的時候也已經是下午了,我們草草吃了頓飯,吃到中間我拿出我行李裡的東西給他們看。
我拿出一個大袋子,虎杖問:“這個我記得超級重的,裡面是什麼啊?”
我默默拿出一個罐子,說:“奶奶的鹹菜。”
又拿出一個袋子:“姥姥的饅頭。”
“姥爺的紅棗。”
“奶奶的幹饅頭。”
“老黃覺得很好吃的雞肉。”
“姥姥自己種的蘋果。”
“弟弟自己出去打的棗子。”
“新嫂子的巧克力。”
……
等我掏出十三姨送我的發卡,十七舅随手塞給我的口香糖,圍觀的三個一年級已經無話可說了。
“我不是說過嗎……我家真是個大家族,”我無奈地把這些特産都一個一個塞回去,“每年我就回來一次,我還是家裡的唯一的女孩,大家當然會給我點東西啊。”
“所以你把這些都帶過來了……”釘崎捧着那個鹹菜壇子皺眉,“其他我都理解,為什麼不把這個壇子換下來呢?這樣背着很重吧。”
“呃……這個是有理由的……”我扣着頭,把壇子拿到自己手上,糾結地轉着壇子,最後才下定決心,“來做個實驗吧!”
我小時候最親近伏黑不是沒有理由的。
我媽怕我傻得被人販子拐了,所以讓我跟緊靠譜的伏黑姐弟,這是一個原因,他責任心很重,因為我媽的照顧所以把我劃進了他的庇護範圍内是另一個原因。
還有一個比較隐秘的原因。
我一歲的時候,剛會走路就被我娘抱回奶奶家,在炕上和隻小我三天的表弟白佳福玩的時候,奶奶帶着我二伯去地窖給午飯拿食材。
當我奶奶打開鹹菜壇子的那一刻,我哭了。
據說聲音大到隔着一裡地挑水回來的我爹都能聽得到,我表弟在我旁邊當場被吓哭,我奶奶房梁上的老鼠以為地震了拖家帶口跳下房梁逃命。
奶奶家的貓在那一天業績達到了最高峰,此後十年,沒有哪一天它能再一次逮到那麼多老鼠。
後面我認為這隻貓因為抓不了太多老鼠被我奶奶嫌棄懶的很大原因,不是貓它自己懶,是有一隻黃鼠狼會偶爾閑得沒事幹來老家遛彎,然後對從房梁到地窖的所有老鼠開展種族滅絕活動。
如果那隻因為太懶被奶奶打的貓成精了,那麼它做的第一件事估計就是和老黃拼個你死我活。
後面等我長大了,我回憶起一歲那一場大哭,發自内心地認為——
我哭得還是太輕了。
那鹹菜,已經不是人間的鹹菜,我懷疑它是一顆走過世界上最臭的地方,然後在這些極臭之地生長了八百年的大白菜修煉成的,我都能為這白菜寫一本《一顆夢想變成世上最臭的大白菜的旅行故事》,然後拿到特别喜歡吃這鹹菜的大小表弟床頭讀九九八十一晚。
是的,好像全天下隻有我一個人不喜歡吃這鹹菜。
每次鹹菜開壇的時候,我都能為了不聞它跑到山頂上的寺廟裡,把我的糖和零花錢投進功德箱裡,虔誠祈願:
“阿彌陀佛,願白家沒有鹹菜。”
有一次來得不巧,佛家子弟要吃午膳了,他們熱情邀請我吃一頓再走。
我幸福地坐下,正準備雙手合十,感謝佛祖賜我一頓飯讓我不用餓着肚子爬山坡呢,長着一張笑面的大和尚就打開了他們的鹹菜壇子。
我當場連滾帶爬跑出三百米遠。
那天我迷路了,蹲在一個山坳裡等着鄰居家狗來找我,不由得覺得這是我才過了六年的人生裡,最黑暗的一天。
到了日本,可以一年隻回一次老家,我發自内心地快樂,但是我媽想讓幹兒子伏黑他們也嘗點特産,一拍腦門,四年級那年,從我奶奶那鹹菜壇子裡挖了一小壇子帶來了。
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媽是怎麼過的海關,總之等我從我媽的大包小包行李中看見那個壇子,一切已經晚了。
當我媽打開那壇子的那一刻,我已經開始提前翻白眼了,白眼翻到一半,發現對面伏黑白眼比我還翻得過分。
我以為他在學我,剛要說他學人精,還沒開口馬上就被那鹹菜熏了個底朝天,那時我才反應過來什麼。
嬌貴的,身在日本,完全沒有被鹹菜打擊過的伏黑,第一次聞見那鹹菜味,就兩眼一翻,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