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說血統精煉會讓人發狂?不,真正讓人發狂的是坐在這裡,聽你們讨論該犧牲多少人‘比較劃算'。”年輕人張開雙臂,“所以審判我吧,判我流放,判我監禁,判我死刑——"
“但你們無法審判我的靈魂,也永遠别指望我會後悔!”
“夠了!”
紅發的陪審員站起來,幾頁羊皮卷被他掀到地面:“我申請立刻表決!”
“附議。”他身邊的人立刻接話,所有人的目光都彙集到審判長身上。
伯爵催促:“表決吧,按規矩來。”
木槌重重地敲下,青銅底座與黑曜石桌面碰撞出刺耳的顫音。穹頂的煤氣燈突然暗了一瞬,仿佛連火焰都在畏懼即将到來的表決。
空氣凝固成一塊鐵。
審判長的手懸在半空,像一把即将落下的閘刀。
“現在,對商征羽的處決提案進行表決。”
他的聲音在穹頂下回蕩,撞在兩百五十七人的耳膜上,再彈回來時已經變成一種集體意志的低鳴。
“贊成處決的,請舉手。”
一秒,兩秒。
第一隻手舉了起來。
那是一隻蒼老的手,皮膚像幹枯的羊皮紙,指節嶙峋,手腕上戴着秘黨元老的銀質袖扣。它舉得很穩,穩得像一座墓碑。
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手臂像一片鋼鐵森林般緩緩升起。西裝袖口摩擦的窸窣聲連成一片,仿佛無數條蛇在草地裡遊動。金屬袖扣在燈光下反射着冷光,像一片星群,冰冷、精确。
商征羽站在圓心,沒動。
他的視線從那些手臂上掃過,像用刀尖劃過名冊。
第三排第七座,一個戴着金絲眼鏡的老人,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節奏精準得像在計算商征羽的死刑倒計時。他的眼神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種精密的、近乎學術的冷漠,仿佛他隻是一份需要被歸檔的錯誤實驗數據。
第五排第十二座,年輕的女法官助理攥着鋼筆在筆記本上劃出深痕,筆尖穿透五層紙頁,她豎起的手指無力地蜷縮起來。
第七排第三座,霍奇·克雷孟特伯爵,他的手臂像一柄出鞘的劍,銀灰色的袖口滑落,露出蒼白的、布滿青筋的手腕。他的眼神冰冷而笃定,仿佛商征羽的罪早已被刻在《亞伯拉罕血統契》上,而他隻是執行命運的劊子手。
現在他們的手臂都筆直地指向天花闆,像一根根标槍。
計數員的聲音機械地響起:"二十七……八十九……一百零四……”
數字每跳動一次,空氣就沉重一分。
“一百四十一……一百五十五……”
手臂的叢林還在蔓延。有人閉着眼睛舉手,有人低頭躲避他的視線,更多人直視着他,目光裡帶着某種奇特的狂熱——那是一種集體正義帶來的暴力快感,仿佛隻要足夠多人同意,殺戮就變成了儀式。
“兩百三十五票。”
槌聲落下的瞬間,商征羽突然笑了。
他的犬齒在燈光下白得刺眼,笑聲很輕,卻讓整個審判庭的溫度驟降。
“真整齊啊。”他說。
兩百三十五隻手還懸在空中,像一片吊死鬼的森林。商征羽慢慢轉了一圈,風衣下擺劃出一道黑色弧線。他仰頭看着那些手臂,目光順着西裝袖管爬上去,一直爬進每雙眼睛深處。
“反對處決的,請舉手。”
長桌盡頭,昂熱緩緩起身。校長今天罕見地穿着正式西裝,銀發梳得一絲不苟,折刀在袖口若隐若現。他舉起手的動作很慢,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根據《秘黨憲章》第……”
“等等。”
昂熱的聲音不大,卻讓正要宣布結果的審判長僵住了動作。老人從内袋取出一個暗紅色火漆封緘的信封,火漆上印着半朽的世界樹徽記。
“校董會特别授權書。”他将信封滑向審判長,“鑒于被告在格陵蘭行動中挽救包括施耐德教授在内的多名成員,以及……”
他頓了頓,視線掃過陪審團:“某些不便公開的情報價值,建議酌情減刑。”
審判席傳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霍奇伯爵猛地站起來,絲綢手套在桌沿刮出裂帛般的聲響:“這不合程序!”
“程序?”昂熱輕笑,“三分鐘前諸位表決時,似乎也沒人在意程序正義,尤其當某些人需要掩蓋格陵蘭行動的真正失誤方時。”
商征羽注意到陪審團中有幾人突然變得坐立不安。昂熱的威脅很含蓄,但足夠鋒利——要麼接受減刑,要麼他就要公開更多内幕。
審判長用拆信刀劃開火漆的動作像在解剖一具屍體。他讀完文件後沉默了很久,久到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最終,他緩緩點頭:“考慮到校長的申訴,以及……格陵蘭事件的複雜性,審判庭暫時休庭,兩小時後重新審議。”
木槌落下,沉悶的回音在青銅殿堂裡久久不散。
商征羽無視了所有人率先離開,但他沒有走遠,隻是靠在門口的立柱旁等待。
當審判官們陸續離席時,他依然保持着倚靠的姿勢,影子被煤氣燈拉得很長,像一柄橫在走廊上的黑色利劍。伯爵經過他身邊時,兩人的目光短暫相接。
那一刻,伯爵看到年輕人眼中燃燒的不是憤怒,而是某種更可怕的東西——絕對的清醒。
商征羽的清醒來源于憤怒。
那不是熊熊燃燒的烈火,而是冰層下湧動的暗流,是零下兩百度仍不結凍的水銀。他站在審判席中央,黃金瞳平靜地注視着每一個試圖将他定罪的人,而他的憤怒——那種近乎冷酷的憤怒——正以最精确的方式計算着每一個人的弱點。
霍奇·克雷孟特伯爵在離席時與他擦肩而過,商征羽沒有動,甚至連眼神都沒有偏移一寸。但伯爵的指尖卻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仿佛被某種無形的鋒芒割傷。
“你在憤怒。”伯爵忽然低聲說,聲音壓得極小,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但你掩飾得很好。”
商征羽的嘴角輕輕扯動了一下,不是微笑,而是一種近乎機械的肌肉反應。
“憤怒會讓人失去判斷力。”他的聲音同樣輕,“而我需要保持清醒,才能算清楚你們欠下的債。”
伯爵的瞳孔微微收縮。他忽然意識到,這個年輕人不是在虛張聲勢,而是在進行一場精确的複仇計算——就像他用天演計算救援方案一樣,他現在正在計算每一個人的罪責與代價。
“你太傲慢了。難道你以為自己能對抗整個秘黨?”
商征羽終于側過頭,淺栗色的眼睛在陰影中微微閃爍。
“不,我隻是在等你們自己崩潰。”
伯爵的呼吸一滞。
因為就在那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了一個被刻意忽略的事實——
商征羽的言靈是天演。
而天演最可怕的地方,從來不是計算已知的答案,而是推演未來的可能性。他不是來接受審判的,他是來審判在座每一個人的。那雙看似無害的眼睛裡燃燒的,是要把整個秘黨都放在天平上稱量的冷酷決意。
他到底……看到了什麼?
兩小時後,審判庭内傳來鈴聲召集所有人員,而商征羽依舊靠在門口,聽着這場審判在缺少被告的情況下順利地進行下去。
昂熱第一個走出來,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走吧。”
年輕人沉默地跟上。
“校内監禁三年,保留學籍,取消執行部職務,每周提交兩份血液樣本。”校長宣布了最終的判決。
“很大的退讓。”
走出審判庭時,外面的陽光刺得人眼睛發痛。昂熱站在台階上,望着遠處的鐘樓,忽然開口:“你恨他們嗎?”
商征羽搖頭:“不恨。”
“為什麼?”
“因為恨他們,就等于承認他們有權審判我。”
昂熱側目看他,嘴角微微揚起:“你比我想象的還要傲慢。”
“您認為我是什麼樣的?”
“更溫和,更……像學生。你會抱怨執行部的加班,會跟芬格爾打賭,會在施耐德面前裝乖。”
“大概是因為面對的人不一樣。”
“是啊,人……”昂熱的眼睛微微眯起。
商征羽終于轉過身,他的眼睛在陰影中呈現出一種近乎金屬的冷光。
“校長,您是更喜歡那個‘好學生’商征羽嗎?相信我,執行部的同事從來沒那麼覺得過。”
昂熱搖頭:“不,我在想你為什麼會審判庭上那樣說話。”
商征羽沉默了一瞬,随後扯了扯嘴角:“我隻是意識到所有的規則都相同。”
“規則?”
“秘黨的規則,校董會的規則,審判庭的規則。還有其他地方,都一樣,這是世界運行的規則。”他低下頭,夕陽的餘晖透過樹枝,在他身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線條,黑色的衣角垂落如鐵幕,“他們制定規則,然後躲在規則後面殺人。”
“令人作嘔,但的确高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