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龍說着,歎了口氣,“不巧迷了路,半天連這處小園都沒轉出去。”
沈行藏“哦”了一聲,順勢又往前上了半步,目光落到她陰影中的半截脖頸上,停頓片刻。
他再往前逼近,雪龍卻生怕露了怯,不敢再往後退,隻能微微側過臉,用垂落至臉旁的發絲掩蓋臉色的異樣。
沈行藏終于又開了口,又是那副沒正形的語氣,像是酒醉尚未醒透。
“這倒好辦,在下來過靈均府邸多次,對園子也算熟悉,不知能不能幫上嫂嫂?”
不等雪龍回答,他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沿着水榭旁的廊橋自北而行,就是宅邸的前廳。靈均通常在那兒會客議事,啧,沒什麼好玩兒的。”
雪龍順着他的話頭,“那似乎不是我一介深閨婦人該涉足的地方。”
沈行藏瞥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的話很有趣。
“嫂嫂說笑了,從青唐都到青河城,路途之艱險,斷不是一個普通的深閨婦人能走得下來的。若想在府上轉轉,不如自廊橋往山後走罷,那兒有一處高台,夜可摘星辰,晝可瞰全城,風景最好不過。”
“不過。”他話音在舌尖上一轉,“我得提醒嫂嫂一句,這府邸裡有兩處地方,就連我也不曾涉足過呢。”
他說話慢條斯理的,雪龍聽在耳中,卻忽然感受到心口一陣氣血翻湧。
該死的蠱!
她指甲無意識地嵌進皮肉裡,面上卻恰到好處地流露出一點疑惑:“嗯?”
沈行藏道:“自打這條小路,穿過兩條步道和一處蓮花池,有兩間緊挨的樓閣,樓下有家臣十二時辰把守,尋常咱們兄弟來作客,靈均都神神秘秘的不讓我們進呢。”
說罷,又意有所指地歎了口氣。
雪龍眼中劃過一絲神采。她垂下眼睫,又向沈行藏盈盈下拜:“多謝中郎将。”
“客氣什麼。”沈行藏哈哈一笑,身後有家臣來叫他回席,沈行藏便沖着雪龍微微颔首,被兩個家臣架走了。
雪龍目送着家臣和沈行藏消失在視線裡,随後提起裙擺,朝着小路的另一個方向拔腿跑去。
家臣來催賓客回席,說明宴席快要結束了。
......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而在小路的另一邊,酒醉尚未清醒的沈行藏忽然止了腳步,向身後小路深深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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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腳下,有一座飛湍瀑布傾瀉而下。剛剛轉過蓮花池畔的竹林,就聽見不遠處水聲嗡鳴。
瀑布之下,山牆之内,坐落着兩座并立的木質樓閣。
小樓底層镂空,飛檐翹角,屋頂錯落有緻,隐于竹林密葉之中,檐下挂着盞黯淡珠燈,燈穗垂落下來,在夜風中晃蕩搖曳。
今日府邸婚宴,大多的家臣護衛都去了前廳湊熱鬧,小樓底下隻留下了寥寥幾名家臣護衛。
暮色漸濃,料峭春風拂過竹葉,激起簇簇林濤海浪,眼見着頭頂上烏雲更濃,将要落雨。
竹林裡起了霧氣,家臣抱着長戟,原先有些昏昏欲睡,沒留意耳畔風聲的方向忽然變了。
腹部傳來鈍痛,家臣遲鈍地低頭一瞧,隻見一把匕首幹淨利落地從自己腹部拔出,鮮血瞬間從傷口中噴湧而出。
紅裙少女的動作快得好似鬼魅,片刻功夫,幾個家臣盡數受傷倒地。鮮血濺在她臉上,她似乎渾然不覺,隻是随手擡起手背一擦。
家臣倒下去的刹那,聽見了她充滿歉意的聲音:“特意避開了緻命傷,這位大哥對不住了......”
家臣:“......”
他看見那紅裙的少女拎起他的宮燈,一把推開大門,頭也不回地闖入了......世子爺研究各類蠱毒解藥的小樓裡。
他很想告訴那膽大包天的小女郎,他們這些家臣,守的不是世子爺的各類蠱盅和解藥,而是這世子府邸中的其他人。
世子爺府上有條不成文的規矩——
僭越本分,擅闖小樓者,格殺勿論。
隻是還未來得及開口,家臣就兩眼一黑,此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
屋内漆黑不見五指,一推開門,飛舞的浮沉伴着濕冷的空氣撲面而來。
雪龍将血迹未幹的匕首收進刀鞘,心中默默想念起了自己的神靈雨。
隻可惜早晨出門時,喜娘說什麼也不願意讓她在嫁衣腰側佩劍,隻得将劍暫且收進了箱子裡。
剛進屋,便聞見一陣清苦的草藥香,伴着股奇特而膩人的甜蜜花香。香氣馥郁,雪龍幾乎呼吸不過來。
她将宮燈舉到自己面前,愕然間看清了房間中的各類陳設擺件。
面前擺放着一排巨大的檀木棱格架,架子足有幾人高,自房間的一頭延伸至另一頭,而每個棱格之上,都以白釉瓷的蓮花盞托盛放着幾粒小小的藥丸,或是粉末。
而在每一個菱格之前,都放置着一塊精巧的木牌,上面用清勁峭拔的行楷提着各式各樣的蠱名。
雪龍粗粗數了一下,這屋裡竟然存放着幾十種蠱術的對應解藥!
她顧不上許多,疾步走到架子前,開始挨個挨個地尋找。
終于,雪龍在架子的邊緣一格找到了寫有“蝶魄”二字的木牌。
可是借着燈光一照,她登時又愣在了原地。
盛放解藥的盞托裡空無一物,解藥不翼而飛。
但湊近了那白瓷淺底,竟然能清晰地看到些許藥丸和藥粉的碎屑,用指腹輕輕一刮,碎屑上還沾着些許的潮意。
——這情蠱的解藥,是不久之前,被人刻意取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