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禛遠城鎮,天空中飄着綿綿春雨,淅淅瀝瀝拍打在繁華的街道上,卻沒能減少絡繹不絕的人潮。自打王爺選妃大典的結束,城鎮裡張貼滿了王爺府的告示後,城裡就爆發了一陣熱議——圍繞着王爺的妃子人選,以及有人大鬧選妃大典的事情。
不過,王爺府的權勢倒是把弧光匕的事都給壓了下去,官府判決了弧光匕後,這事便再無任何風聲——從城鎮裡的百姓議論的話題可見,他們或許都不知曉他們的王爺最終從選妃大典上選了一個什麼身份的人。
所以,也難怪那個小捕快在看完官府裁決弧光匕後,會氣出病來——城裡的春雨仍是滴滴答答地下着,拍打在了綴滿片片竹葉的油紙傘上,傘底下是和這街道上的行人顯得格格不入的紫衣人,既連一眼都不施舍予張貼滿街的王爺府告示,也沒有參與街上哄鬧的讨論,掃視了一眼周圍的群衆後,腦子裡僅此一個念頭。
當然,為了一個小捕快的委托而大費周章去王爺府捉拿弧光匕,現下甚至去給他探病聽起來也挺無聊的,綠苑自歸隐以來,做的事就沒這般無聊過。很無聊,也沒有必要,若是沒有接到過那封信件的話——忽地,走神間,一個步伐匆匆的老者不小心撞了上來,撞下了他揣入懷中的這封信件!
“對不住對不住啊!”老者沒有帶傘,看起來像是忙着冒雨跑去什麼地方似的,匆匆道了歉便又匆匆離去。
被雨水潤濕的街道很快也潤濕了掉落的信件,暈開了上面的筆墨,連愈俯下身剛要伸手去撿,卻又在遲疑了半刻後,修長的手指終究又收了回去,權當無事發生過般又起身繼續走着。
興許這樣也不錯,也犯不着去想怎麼銷毀它了,他想。
這是一封在啟程前往禛遠城之前收到的,被他掩藏得極好的一封信件——他自信自己真的沒無聊到因為一個中二病捕快的無聊王爺家委托,而大費周章來到這裡的地步。在筆墨被雨水化開之前,上面的内容是:
“連俠士:
近來禛遠王爺府上出了些事,我向當地的衙門介紹了你們,我先為自己的自作主張道個歉,不過,我想你應該也會想見見這個人,一個叫作伍槜帥的捕快,我在和他接觸的時候有種異樣的感覺,就與當初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的感覺一樣。”
“……準沒好事啊。”連愈一邊收着信一邊想着,本來這麼無聊的理由通常來說他連個眼神都不想給,但是,這封信件的落款是:臨京沐臨。
沐老爺也自诩看人很準,所以雖然看完信後整個人都充滿了疑惑,可終究又不得不去看看到底什麼叫做這個人和自己給人的感覺一樣。
——不可能啊我又不是中二病。這是連愈第一個想法。
以至于後面真正目睹這個叫做伍槜帥的沒救中二病後,他更是心裡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甚至開始懷疑起沐老爺對自己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至少、好歹,自己是個正常人,腦回路也沒有……不,在這方面就該自信點,自信自己完全和腦殘不沾邊。
而這次他撐着傘來到了伍槜帥的家門前,開門的是那日與這小捕快一同的官員,一陣毫無意義的問候語過後,他擱下傘,看到了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的伍槜帥。
那日在看完公堂審決弧光匕後,伍槜帥當場氣昏了過去,還是這位官員把他扛了回去休養。
“他是怎麼了?”對于官場權勢的黑暗,他自是明白的,早許多年就明白了,所以他問起了伍槜帥的身體問題——他覺得隻是看個和自己無關的裁決,也不至于氣病成這樣吧?
不想那官員搖了搖頭,“很嚴重,城裡許多大夫被王爺請去了,許是存心不想治他……畢竟,在公堂上他這舉動,可是戳中王爺心窩了,他力保下來的人,卻被他無言地抗擊。不過,幸好的是我找到了一位江湖郎中,約好了今兒下午過來,現在許是在路上了吧,也不知道這突然下起雨來,他有沒有記得帶傘……”
“他以前也這樣嗎?看到這些不公正的事情,氣出病來?”
“……嗯,差不多。”
“……”這、這不至于。
可能見眼前這位紫衣人突然戰術性沉默了,這位官員反思了自己說的話,好像也沒多驚世駭俗——不過他還是很耐心地把這一系列事情解釋了出來:
“可能他從小就是這樣的體質吧,據說他天生就開了天眼,在他沒滿十歲的時候他鄰居家出了事,當地官府找出了好幾個嫌疑人,他憑着他直覺居然就猜中了兇手。”他說着,起身倒了兩杯茶,遞給了連愈一杯,“據說,他還能看見很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鄰居家出事後的一段時間,他經常半夜起身,說是看到了很多東西,被吓得睡不着。”
“……”這怎麼越說越玄乎了?自覺“理性”的綠苑大哥大默默喝了口茶,繼續戰術性沉默了。
“後來他們家請了張天師來看看,張天師說他的體質異于常人,或許真的是上天安排的什麼人物,将來會有所作為的,對于這世上的不公事物的反應也更強烈于常人……或許,這體質就是要他注定成為揚善懲惡的英雄吧,所以我理解他會步上了官衙的道路,隻可惜,官衙遠遠沒有他想象的那麼正義美好。”官員歎了口氣,“我幹了這麼多年,也是有所感悟啊……我?我啊,其實就是那張天師的兒子,雖然我對這些玄門的東西不太有潛質,但是我爹和小帥他們家的交情很不錯,我爹讓我多看着他的。哈,說起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見我身上有什麼怪異的東西,我要看着他,總得跟着他調派的地方啊,但他可能以為我是什麼惡鬼纏着他身了吧……”
“這世上可沒有會這麼護着人的惡鬼吧。”這句他連愈能接!可把他高興壞了,眼前這個人嘩啦嘩啦一大堆都是些玄乎玩意兒,他隻能戰術性沉默可太尴尬了!這下好了,又到了他熟悉的灌雞湯環節——“那日若不是你公堂上跟王爺解釋,他人可能就得交代在那裡了,與其說是惡鬼纏身,倒不如說是他的守護神。”
“哈,那可真是謬贊。”官員笑了笑,“我再給你倒杯茶吧。”說着便又起身了。
就在這時,一旁的床上突然有了些動靜,連愈便順勢湊了過去看——床上的伍槜帥緩緩睜大了雙眼,随即在看到探過來的一雙鳳眸後……雙瞳倏地因為驚恐而縮小!繼而是整個人都在顫抖!
“怎麼了怎麼了?”連愈也驚愕地愣在了原地,但是本着做個好人的本質,下意識伸手過去想安撫一下面前這個看似受驚過度的人,沒想到的是他伸出的手在對面眼裡仿佛什麼惡鬼之爪似的,把人吓得更厲害,顫抖掙紮着就往後縮,結果一頭磕到了床頭的柱子上!
“砰——”随着面前的人磕到牆的一聲悶響,連愈心裡也同時響起了一把聲音:
完了,這貨有天眼,我身上是不是有什麼厲鬼附身?
這時那官員倒了茶回來,看到了醒來的伍槜帥,便把自己的一杯茶遞了過去,“小帥醒來啦?喝口水吧。”
伍槜帥點了點頭,驚魂未定似的,顫抖着手接過他遞來的茶,顫抖着喝了下去,都灑了好幾滴在地上。
“做噩夢了?”他問伍槜帥,但對面卻隻擡手指了指面前的這位紫衣俠士,仍是一雙眼睛瞪得老大,充滿了驚恐。
“……”連愈隻得當是陌生的自己不屬于這裡,向那官員示意一下便先拿起擱在一旁的傘出去,“我去看看你預約的郎中有沒有帶傘,接應一下,人剛醒,得先冷靜冷靜,多喝幾杯茶清醒一下。”
真是奇了怪了,這場選妃大典他也毫無參與感,在公堂上也沒為王爺他們說話,甚至都沒吱過一聲,更莫說是打架殺人了,為什麼這個人醒來後看到他會是這麼個反應。
雖然他自己不信真有什麼厲鬼纏上自己,不過轉念一想,興許這個人的天眼,能看出來他手上沾了不少性命的緣故吧……真按這衙門規矩,自己都不知道是個多恐怖的殺人犯了。
唉,人剛醒來的時候腦子往往不怎麼清醒,比較脆弱而已。
雖然自己的什麼大夫沒帶傘出去接應一下的借口真的是挫到能讓人腳趾摳地原地摳出一套四合院……但是他看見了什麼!
靠,真他媽的有人沒有帶傘走向了這裡……
感謝這個人的出現讓這塊地免去了無端生出一套四合院的煩惱。
伍槜帥的房屋處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段,連愈站在大門口前放眼望去,周圍都沒有什麼行人,從而顯得那個朝着這裡走來的一個人格外突出,而且來者的一身豔紅,與周圍的白牆青瓦格格不入,顯得突兀。
綿綿春雨依舊淅瀝淅瀝地吓着,而這個走在路上的紅衣人冒着雨,散落的一頭長發都被雨水全數打濕,額前的一縷鮮紅發絲貼在額上,鮮紅欲滴,卻不是一副平日裡“這天地為我所掌控”“這片雨為我掌控”的嚣張、中二病氣勢漫步在雨中,而是擡着一隻手,任由雨水打濕整個衣袖,卻護住了另一隻手抱在懷中的——竟是藥箱。
下一刻,這柄綴滿竹葉的油紙傘就遮去了打在他身上的雨水……“哎喲——”紅衣人擡眸一看,頃刻間便是滿目笑意,一雙狹長的狐狸眼彎了起來,“這麼有心啊~”
“原來那人要請的江湖郎中……”連愈略有所思地。
“嗯?沒想到是我麼?”紅影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