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回應他的是因為偶然而至的林間軟風所牽起的兩聲輕咳。
我甚至都不知道,此時此刻,這個習慣性永遠都站在我們面前的人,又一次提着他的有剛劍站到我面前,我到底該喜或悲。
藥師堂的老先生說了,他這個狀态,再動用内力的話,怕會走火入魔。而且我也知道,其實他自己也怕的,之前在客棧裡的打鬥,他也沒動用過分毫内力……
而此時,他手裡的劍身上氣勁流轉,頃刻便化出數道氣劍扇向散出,他亦揮劍而去。
“師兄!”我見狀立刻動身沖上去,可他似有意要把我隔離在戰場開外一般,一下子就把那群人都逼退了數丈遠,自己提劍直追的同時,漫出了滿天的劍氣!所過之處草木皆折,使得人根本無從靠近!
“回來啊……”我方才叫喚了一聲,句末竟是脫力了一般,着實被這漫天劍氣吓得心驚膽戰,就連掙開這陣法氣旋、走上去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似的,幾近要跌倒。
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一時間,我腦海内被那“走火入魔”四個字完全占據。
鬼使神差地,我把竹笛放到了唇邊……可是,看着那個我最熟悉的人,我又怎麼忍心去奏響這支操控敵人的《攝魂笛曲》!?
但是,眼下這個情況……老先生分明說得那麼明明白白了,可這個人和那群人打着打着,那揚起的滿場劍氣跟不要錢似的到處亂飛,劃得樹葉草木支離破碎,也劃得那些持刀者的布衣血肉一并綻開!
安慰了自己無數次是為了這個人好,為了他不會走火入魔才動用的笛曲,是無奈之舉——良久,我才定下了決心,咬咬牙,手指按上了笛孔,啟唇便奏出了《攝魂笛曲》的第一個音節……
卻也僅僅止于這一個音節:
聞聲後,本來投入在與衆人搏鬥之中,對我的呼喊充耳不聞的大師兄竟是停了動作,回頭看了我一眼!
蒼白的臉色并不使他精緻的面容失色,那是太陽即将要落山的餘晖,星星點點的、細細碎碎地綴落在他輕輕飄動的發絲上,落在他飄揚的單薄白衣上,彙成了我平生所見的一道最美的景色。
他回頭看的我這一眼,仍是一雙閃爍着溫柔的光的眸子,嵌入了落日餘晖的金碎,也透露出了些許不解,又或是沉重……也或許并沒有,隻是我想多了。
隻是,我确确實實,輸給了他這一回眸,隻消一眼,便把我心裡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壁壘崩潰得支離破碎,就連我笛子上的調也潰不成軍,甚至連個完整的音節,都再也吹奏不出來了。
而始作俑者很快又投入了搏鬥。
“為什麼……?”我放下竹笛,聲音有些發啞,隻看着他白袍翻飛的背影,在天色變黑後,似乎成為了這夜裡唯一的光明。我亦不知道我問的這聲的意義,想要個什麼樣的答案,為什麼我要用笛曲,為什麼我始終下不了手,為什麼,他明明作為一個這麼嚴重的傷患,還是這麼習慣性地護在我面前?我也可以站在他身前的啊……
不,這一次,我得站在他身前。
我重新拿穩笛子,腳上掙開阻礙着我的氣旋,堅定了決定地就要跑上去——下一刻,卻是他頭也不回的一句:
“别傻了。”
他這話說得不重,卻沉沉地壓住了我前進的步伐,重重地叩擊我心裡,把重新建立的堅定決心,頃刻間敲打得分崩離析。
有那麼一瞬間,眼前的這個人竟讓我覺得陌生又熟悉……是啊,他就是那麼一個人;他,本就是這麼一個人。
由始至終,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我們犯險,更莫說是在他面前逞能得讓自己變成這副傷痕累累的模樣。
——隻要他還一息尚存的話。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我都不知道我是怎麼熬過來的,身上的力氣仿佛随着那漫天劍氣用去的内力,而慢慢地被抽空殆盡,僅僅剩下一副驅殼,呆站着直到這林間重歸平靜地不曉得那個洛書到底死了沒,隻曉得這裡是平靜了,持刀的人都成了一具具屍體,躺倒在地,再也沒有了刀具碰撞的聲音了。
接着,伴随着收劍入鞘的清脆響聲,劍的主人一個趔趄,便是一下重重到底的悶響。
“……師兄!”我這才曉得跑過去試着扶他起來,可他着實沒了力氣,隻沉沉地躺在地上。
“青硯,”許是見我滿目擔憂,大師兄輕輕勾了下嘴角,“你看天上,你喜歡的星星。”
“……”我頓時一陣哭笑不得,你怎麼還惦記着星星?
可随即,我便想起了之前他在醫莊的病床上跟我說的話:雨會停的,星星也會有的。
我擡頭看去——入眼就是滿天星辰璀璨,擡手一框就是滿溢,着實好看。
“我算是知道了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看星星了,确實好看。”他輕聲地。
是啊,夜空中高懸着清亮圓月,伴随着繁星點點,實在是難得一見的美好。
隻是,直到眼前的人合上了眼睛,我才懂得,月色、繁星,哪記得是他眼眸分毫?這不,在他合上眼眸後,這一切都失卻了顔色,變得暗淡無光。
看來,這夜裡唯一的光明都撲滅了,漸漸地,我的眼前沒入了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