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大師兄說,“就好像一個獨行的殉道者,沒有人懂他。”
“那現在你懂他了,他是不是就不孤獨了?”
“或許吧。”他聞言後輕輕笑了笑,“照你這麼說,我真就天下無敵了。”
我幫他找來了筆墨,他就遞給了柳景,說寫點什麼吧,李大人這次赴京,他就怎麼也脫不了罪了。
起初柳景見狀後,還不甚在意般地揚了揚嘴角,說他罪不至死。
“但或許這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了。”大師兄說,“有些話,再不說的話,就得帶着一起埋地底裡了。”
“你這人真的很怪。”柳景輕笑地,“這世間,當真還有像你這麼看重感情的劍客?”
大師兄搖搖頭,隻道是:“感情是人的本能。”
“可我沒什麼好寫給他的,有什麼話,我會親口告訴他。”後來,柳景雖然嘴上這麼說着,但手還是握起了筆,在紙上寫了起來。
最開始落筆完成的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但他寫完後,嫌棄般地皺了皺眉頭,就把它搓成了一團,扔到了一邊。
第二次落筆,寫的是:“願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風雲起。”
收筆的時候,他似乎完成了什麼心願一般松了一口氣。但很快,他又自嘲地揚起了嘴角,迅速地把它揉成了一個紙團,扔掉。
他便沒再寫了,而是閉目養神,也不再搭理我們。
“馮時行的《遺夔門故書》。”大師兄輕聲地跟我說,“祝福詩。我想的不錯,他對李大人的感情,遠沒有那麼簡單。”
“那你覺得是什麼?感情大師?”
“祝福啊,不是很明顯嗎?”大師兄漫不經心地伸手去把那兩團紙撿了回來。
“說點人話。”
大師兄仔細地把紙團攤開,節骨分明的手指輕輕撫平上面的皺紋,把它們疊成了一隻紙蝴蝶:
“仰慕。”
仰慕……嗎?
直到離開衙門,走在街道上時,我才看向他:“還有成全。”
绛湖夜裡的街道四周無人,隻有偶然路過的風聲。
這令他聞言後的一聲輕歎也特别明顯。
“為何?”
“我沒法控制他去說些什麼。”我說,“那時候,他其實完全可以不選擇帶我們去罪犯的窩點。”
“你不相信他所說的,為了偵破案子的說法?”
“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思索着,“我隻是覺得,柳景,理應才是最了解李若至為人的一個人。”
“嗯,他們應該是多年的朋友,從最初一同科舉,殿試,直到後來做地方官衙。一起練習了許多年,默契挺深的了。好像,還是同居一處的同窗。之前柳景跟我說過,他們那兒的考試,李若至總是第一,他似乎總是追随着李若至的背影……”
“所以,柳景會知道自己瞞着他做下這麼一樁大事的後果。他從開始的時候,就理應已經有了覺悟。”我看向他的眼睛,茫茫夜色裡,隻有他的雙眸仍是柔光流轉,“若能完美成事,不被發現,他就功成名就,但若是被李若至發現,暴露了,他也可以接受……甚至,成全。”
“……是啊,成全。”
他又輕輕歎了口氣。
兩頁詩篇折疊而成的紙蝴蝶在他的手心上,随着吹來的風輕輕扇動着翅膀。
它們最終到底有沒有飛到李若至的眼裡,誰也不知道。
李若至把蝴蝶搶到自己手裡之後,拆開看了看,就随手扔去一旁的火盆裡,燒成了灰燼。
滾滾濃煙之中,看着精心折好的紙蝴蝶就這麼沒了,大師兄意外地沒有跟李若至吵上幾句,而是平靜地說,這隻蝴蝶本來就是為了飛到李若至的手裡,之後無論結果如何,它都完成了它的使命。
或許就和柳景披着鐐铐離開的時候一樣。
丁零當啷
黎明破曉的時分,天灰蒙蒙亮,細細寒雨落在绛湖鎮上的屋瓦,潤濕了街道,一片清寒的氣氛。
官兵扣押着柳景出了衙門。
臨行之前,柳景看着李若至,深深一拜:
“卑職拜别李大人,祝大人從此,順遂無虞,千霄淩雲。”
寒雨潤濕了他額邊發白的鬓發,順着他瘦削的臉龐流淌下來。
換上灰色的囚服後,他的身影被雨水浸濕得更顯單薄。
但他的目光遠比被雨水泡軟的衣領堅硬許多。
李若至看起來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去斟了兩碗酒,遞給眼前人一碗,語氣冰冷僵硬:
“喝吧,最後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