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開始,周沉還沒注意到他和慕河像,是餘絮的失魂落魄,許瑩的無心之問,讓他不由去細緻觀察慕河的樣貌。
他和同父異母的周殃相像,周殃和陌生人慕河相像,于是他和慕河便面貌相仿了幾分。
想到周殃的名字,這個男人的面影便厚顔無恥地進入他腦海内,周沉最近學了個詞,還挺适合他現在的心境——晦氣。
周沉下班回到家,一番洗漱後躺上了床,昨天的那本小說,他就快看到結局。不過大結局,餘絮寫了首拙劣的詩歌。
于是,
鬼魂在薰衣草盛開時,
重新來到人間。
他折回舊居,
叫醒尚在陽間的愛人。
這對戀人久别重逢,
喜極而泣。
周沉私以為,去掉更好。
時間轉眼來到六月下旬,薰衣草開花的時節。
過去的二十幾天,餘絮鮮少出門,周沉不主動來敲她的門,她便一眼也沒瞧見過他。
餘絮準備去收曬在陽台的被子,路過客廳時,剛好響起一陣敲門聲。
開門,是許瑩微笑着在門口,“餘小姐,不好意思來打擾您了。”
“那個下雨的晚上,承蒙您關照在您家住了一晚上。我心裡一直都記着,時時刻刻想要感謝餘小姐的照顧。”
許瑩照着周沉的交代,語氣極懇切地說道:“海城城南花已開,我想請餘小姐和我一起去看薰衣草花。”
城南花已開,可憐華發白。
餘絮默然半晌,最後禮貌地答應下來。
許瑩于她,近乎一個陌生人。但是,她不想拒絕對方請她一起去看薰衣草花田的邀請。
有關薰衣草的記憶,都有慕河。
她闊别人間兩年的丈夫,是不是快要回來了。
到了約定的那天,由許瑩開車載着餘絮到目的地。車子出了海城,一路向南,餘絮坐在副駕駛座上,頭倚靠着玻璃窗,眼裡閃過窗外飛馳而過的一幕幕風景。
越往南,離海城越遠,顯而易見地能感覺到越來越荒僻。
行道樹、池塘、大片農田……乏味地自她眼前掠過,她看得有了些困意,竟就此睡了過去。
她見到了慕河,他就在她身旁。穿着右上角印小叮當的淡藍色短袖,鼻梁上架一副沒有度數的平面眼鏡,看上去俊雅斯文。
那件衣服,她有點眼熟,頃刻間想起來這是他們新婚不久的時候,在泰國度蜜月,慕河他才二十五歲。
他們挨着坐在公交車最後排,慕河一注意到她醒來,就把自己的肩挪開,“你怎麼又睡過去了,真的這麼喜歡睡覺?”
他的語調溫柔,浮現出的笑容也像冬日裡的暖光。
餘絮“唉呀”一聲,似是解釋,更像撒嬌,“當然不是喜歡睡覺啦,我隻是靠在你肩膀上靠着靠着就睡着了。”
“所以啊,這不能怪我的。你要是怪我,那我要委屈的。”
其實,她也是一天要睡十個鐘頭才能睡醒的角色。但坐在車上無事可做,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總不能是她嬌氣吧。
他笑着看她,可眼底卻忽然漫出悲傷,表情變得又無奈又凄然,“但是現在已經沒有肩膀可以讓你倚靠。”
“餘絮,忘了我。”他含淚囑咐道,手撫過她的臉旁時,眼淚也流了下來。
餘絮惶惶地望着他如煙塵般消失,在即将要把慕河名姓喊出口的前一瞬,感覺到自己胳臂仿佛被人輕輕拍打着。
“餘小姐,到地方了,該醒了。”
是許瑩用手輕拍着餘絮,不敢使力氣,隻一遍一遍喊,“餘小姐,不要睡了,可以醒了。”
餘絮睜開眼,呆滞了片刻,恍然剛才發生的原來是一場夢。
慕河已經死了,再也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