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聲悠遠的鳥鳴,穿透沉寂霧氣。
微弱的晨光中投下姐妹二人單薄長長的影子。
“妹妹,我們……我們逃吧!”眼一閉心一橫,池月蓦然出聲,攥着掃帚的手節緊得發白,腳上的補丁布鞋已經薄得快要露出腳趾,輕易就能看到,布鞋下的腳蜷得綁緊,死死扣住地面。
很難想象這麼個怯懦膽小的姑娘能說出這樣的話。
池星難得正眼重新仔細瞧了瞧這個和順柔弱的姑娘。
良久,笑得有些苦澀:“能逃到哪裡去呢?”
這具身子好歹在這個朝代生活了十四年,遠的地方沒去過,常識卻是有的。
和她那個世界的大多數朝代類似,為了加強人口管理,都會實行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一定程度上禁止人口頻繁流通,大多數百姓,除了逃難,一輩子都難得出趟遠門。
以她們竹溪村為例,竹溪村為清羅縣所轄,若是進縣城,須得亮明照身帖*。
若需照身帖,得特找裡正辦理。上書姓名、年歲、籍貫、面貌形态,以及十指箕鬥形狀。
持帖可入籍貫所在之處縣城。
若想要去往别縣或是州郡,還得另辦過所,書名緣由,路線還得另尋擔保,官府核實才能發放。
就這麼個照身帖,還是過世的爹爹進城謀事辦的,她才見過,她們娘仨,誰都沒有。
不去縣城,往其他村子裡逃更是不可能,莫說姐妹倆家徒四壁盤纏吃食什麼都沒,跑路全靠兩條腿。
每村每戶家家相識,若同村突然多了兩個陌生姑娘,沒有過所沒有照身帖照樣沒人敢收留,上報裡長,扭送官府是遲早的事情。
若是逃往深山老林更不可行。就她生活的現代,上世紀七八十年代,都還鬧虎患。生态環境還沒遭到嚴重破壞的古代,猛獸出沒,手無縛雞之力的兩個弱女子,葬身獸口隻是早晚而已。
池星能想到,池月哪能不知,隻是她實在是六神無主,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可以做妾,但是妹妹不能啊!
少女終于忍受不住,不再默聲垂淚。無助地跌坐在地,放聲大哭。
“怎麼辦……怎麼辦啊……都是我不好,我不該答應他們……對不起,小星,姐姐對不住你……”
原主的記憶裡,雖然母女三人過得艱苦,但她們的娘親陳霜确實個很好的母親。
看她們艱難,同村的總有人勸陳霜早點把池月嫁出去,收些聘禮,也能松快點。
那個溫柔的女人總是笑着搖搖頭。
回家之後慈愛地攬住池月,輕柔地撫摸池月的發絲,尾音帶笑地說:
“要嫁個阿月喜歡的,也喜歡阿月的。”
池月在十一歲以前,那個幹農活一人頂倆壯丁,還會打獵,一身腱子肉的爽朗爹爹還在的時候,也是個活潑的性子。
爹爹走了,寡婦娘拉扯兩個女孩家過活,
閑言碎語漸漸多了起來,養家的重擔壓在柔弱的陳霜身上,懂事的池月看在眼裡,睜眼閉眼就是幹活養家,又正是年少敏感的時候。
失去了爹爹,平日裡哪怕是被人欺負,也怕娘親擔心不敢說,慢慢地女孩的頭越來越低,越來越怯懦。
可這樣怯懦又柔弱的姑娘,哪怕是過得再艱難,娘親也沒有随便把她嫁出去的姑娘。
為了躺在床上不知生死的妹妹。
答應了做妾。
那可是妾啊。
就跟從禽畜街買回去的雞鴨一樣,賣出去的雞鴨被養死了,可沒人有資格說什麼,買回去了,生死都是由主人家做主。
她沒這麼好的福氣能有這樣的親人。從滿了十八開始,她的父母就在計劃把她嫁人生子。
“不結婚就去死吧。活着都浪費糧食。”
“女人就應該結婚生子,傳承後代,延續血脈,你這樣簡直不配為人!”
像系統植入的定時病毒一樣,到了年紀就自動觸發,頑固又惡心。
她隻是想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為了證明她自己可以養活自己很好的生活,每個月幾千一萬的往家打錢。
當媽媽跪下求她結婚又哭又罵的時候,她真的崩潰了。
哪怕她自己當牛做馬一輩子,吃盡婚姻的苦,仍舊要強勢推她進火坑。
在父親完全不顧道德,想要暴力促成她和一個三十三歲所謂條件合适的秃頭男人的時候,她真的不明白人活着的意義了。
眼前的少女,雖然柔弱,雖然既無主見也無能力,像是風雨中搖曳的小小雛菊,甚至連像樣的稍微粗壯一點的枝桠都沒有,脆弱的莖幹,輕易就能折斷。
可她依舊揚起小小的花盤,妄圖為底下的小花苞遮雨。
甚至為了保護小花苞,願意獻祭自己。
她死的時候二十六歲,但眼前這個小姑娘,才十六歲呀。
她自認算不得上有多良善,更不是什麼爛好人,卻也沒辦法眼睜睜看着這麼個妙齡少女被推着跳火坑。
況且自己現在也是這麼個弱雞身體,雙拳難敵四手的,萬一真被一起打包送進去了……
反正哪怕完不成任務也還得活六個月。
這異世他鄉,人生地不熟的,這六個月,跟那老頭子的後院比,還是跟這個姐姐一起過比較好。
死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還怕什麼。
她就不信,現代靈魂,手握系統,還能在這異世古代任人搓扁揉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