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英偉對餘熾沒有做“今晚的課後作業必須跟上班級進度”的要求,但積極融入總歸不是件壞事。她既然已經領到了全部的教材跟練習冊,今天課後作業包含的試卷也都拿了,就實在沒有理由坐在學習氛圍濃厚的班級裡當個無所事事的“廢物”。
其實她在家自學的進度還要比這邊班裡快上一點,顧靜給她找了一對一輔導平台的線上家教,數學、物理、化學、生物都請了不同的老師,今天作業的題目對她來說算不上有多困難,但是也需要費點功夫。
餘熾挑了自己比較薄弱的科目跟着班裡的進度做練習,晚自習的第一節課很快就過去了。
她坐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突然想起自己書桌裡的小面包和餅幹都還沒吃。
餘熾平常還挺嘴饞的,所以這會兒一想起來了便有點想吃。
晚自習課間的教室比白天安靜許多,她猜想大家應該都忙着同作業做鬥争。
餘熾将左手伸進桌洞裡先摸到了小面包,看着斜前方的紀律委員劉文昊沒什麼反應,随後就着這個看起來有點違和的姿勢回頭去看周容溫。
萬幸,班長大人正頭也不擡地做題。
她心中暗喜,費勁地将小面包的包裝袋撕開一個小口,不料塑料袋摩擦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裡雖然算不上大,但在他們這一小片區域裡還是有點明顯。
餘熾如臨大敵般又回頭看過去,剛巧不巧對上周容溫打量的眼神,連帶着胡高達也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怎麼都看着我哈哈哈,”她壓低聲音,“大家作業都寫得怎麼樣了?”
胡高達:“剛剛那是什麼聲音?”
餘熾頭皮發麻,畢竟她真的不想來新學校報到的第一天,就被抓到因為在教室裡吃東西違紀,“有聲音嗎?”
“我感覺是食物包裝袋的聲音。”胡高達不依不饒。
這小子的耳朵有這麼靈?
察覺到他旁邊周容溫探究的視線,餘熾隻好放棄今晚的進食行動,把手從書桌裡抽出來,握着一張包裝袋撕開一角的濕紙巾。
“可能是我撕濕巾的聲音?”
胡高達将信将疑。
距離下節自習課開始還有七八分鐘,餘熾感覺到胃好像更疼了,将下巴磕在桌子上發呆,斜上方白熾燈的光突然被高大的人影遮擋。
她擡頭看過去,周容溫站在她這側的過道裡,食指指節叩了叩裡桌劉文昊的桌面。
在同齡男生裡顯得很是優越的濃顔系長相,讓下午初見時已經領略過這人“風騷”的餘熾還是沒忍住多看了他幾眼。
“怎麼樣,好看嗎?”高梓淇湊過來小聲問她。
餘熾沒答話,收回視線繼續發呆,聽見斜前方的周容溫對着劉文昊開口。
“孫老師那兒有咱們昨天批改完的作業,你和我去一趟生物組把咱們班的都拿回來。”
“你不是一般都上生物課之前才去的嗎?”劉文昊驚奇看他。
“你問題還挺多,”周容溫率先邁開步子朝前門走,示意劉文昊趕緊跟上,“走了。”
劉文昊雖然對他的行為感到不解,但還是起身跟了出去。
“都走了都走了,”高梓淇湊過來,對着餘熾擠眉弄眼,“你快趁機吃東西!”
餘熾眼皮一跳,“合适嗎這樣?”
“這有什麼的,你隻要别被班長和紀委發現就行,什麼吃的給我也來一口?”身後的胡高達搶答道。
“邊兒去,”高梓淇回頭看他,“餘熾晚上沒吃飯胃病犯了,病人的晚餐你也要搶嗎?”
胡高達聞言老老實實坐回去,“那你快點吃啊,我們給你望風,生物組就在三樓,他們應該會回來得很快。”
餘熾在大家的“保護”中稀裡糊塗地吃完了小面包又拆開餅幹,快吃完的時候上課鈴不幸打響。
她趕緊拿紙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借了高梓淇的小鏡子确定沒留下食物殘渣之後把小餅幹收起來,握着筆準備開始繼續寫作業的時候,看見周容溫和劉文昊一前一後地從教室前門走進來。
劉文昊把手裡抱着的一半練習冊放到講台上之後就回了自己的座位,周容溫卻是直接在講台上坐了下來,随後自顧自地開始做題了。
餘熾疑惑地看向旁邊的高梓淇。
“這是一中的老傳統,”高梓淇壓低聲音同她解釋,“從晚自習第二節課開始講台上要留一個班幹部盯紀律,咱們班今年還沒選副班長,所以是班長和紀委一人一天輪換着來。”
餘熾了然地點點頭,下一秒講台上周容溫毫不留情的聲音響起。
“自習課上少交頭接耳。”
她心虛地擡頭看了一眼,周容溫果然是在盯着她和高梓淇這邊。
吃了點東西之後她的胃舒服了一點,餘熾放棄了吃止疼藥的想法,用手語詢問高梓淇能不能再分給自己一點熱水。她的美女同桌爽快地給她倒了一半,用眼神示意她多喝點。
“少手舞足蹈眉目傳情。”
周容溫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餘熾很想反問他一句“你語文是體育老師教的嗎”,但是想到今天下午在教室前面張貼的成績單上看到的這人語文的126高分,又想起這還是節大家都在安靜做題的自習課,最後還是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她低頭翻開數學練習冊,旁邊的高梓淇悄悄給她傳字條。
“你惹他了?”
餘熾用眼神展示了自己的無辜。
兩人之間的“靜音談話”因為講台上周容溫時不時投過來的視線終止,餘熾抿了口杯子裡的熱水,用手按了按自己的胃。
好像不是很痛了,看來真的不用再吃止疼藥。
不過總歸還是有點不舒服,她神情恹恹地支着腦袋做題,效率比平時低了不少,一直到第二節晚自習下課才寫完數學作業的一半。
還好趕上今天不用非得寫完。
餘熾将桌面上被吃得隻剩兩顆的止痛藥往書包深處塞了塞,在大家都還在低着頭在題海裡徜徉的時候擡眼,從教室的窗戶往外看。
不遠處校園林蔭路上的樹郁郁蔥蔥,不過這個時間點,隻能看到一片墨黑色伸展着枝條相連。九月的氣溫依舊居高不下,可哪怕是為了開空調關掉了教室所有的窗戶,餘熾還是聽見了一陣又一陣蟬鳴,混雜着幾聲青蛙的叫聲,組成她記憶裡有關夏天的全部記憶。
教室、題海,還有埋頭苦學的自己。
她晃了晃腦袋收回亂飛的思緒,試圖在這樣的情景下找到一點關于過去的蛛絲馬迹,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素不相識的人,她後知後覺地開始想念曾經的教室和同學。
她其實是個很戀舊的人。
喜歡的汽水可以喝上五六年,小時候收到的來自親生父親的唯一禮物——那個芭比娃娃,現在還在她卧室的角落裡放着,住着廉價的塑料城堡,擁有一方看上去屬于自己的小小領地。
但是在顧靜口中,她不得不成為那個“适應力很強、很獨立”的乖孩子。
餘熾察覺到自己剛剛平息了翻湧的胃又泛起一陣綿長的陣痛,可是痛過之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習慣于對所有人展示自己最好的樣子,在家裡是近乎沉默的乖巧,在學校裡就表現成一百分的開朗和活潑。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顧靜想要的,更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想要的。
講台上“咚”的一聲輕響将她出走的意識拉回。
餘熾看過去,發現是周容溫在整理剛剛從生物組抱回來的全班的生物作業。緊接着他站起來走到餘熾斜前方,将一大摞作業都放到劉文昊桌角。
“下課發了。”
他轉身對上餘熾直白的視線,往她這邊走了半步,停在餘熾課桌左側。
餘熾的手肘不經意蹭到他校服下擺。
“你想認個人嗎?”
餘熾聽見他問。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許是顧及還在自習,半蹲下來用手撐住膝蓋,拉近了和餘熾之間的距離,再次開口。
“想的話下課就和劉文昊一起。”
“他發,你看着就行。”
周圍的人一下子全看過來,周容溫将劉文昊質詢的、胡高達懷疑的眼神照單全收。
眼前的餘熾還在沉默。
她其實明白這是自己融入新環境必須要邁出的一步,可心裡又在不斷問自己,餘熾,你真的做好接納一個新世界的準備了嗎?
餘熾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周容溫。
少年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睛裡也沒有任何的狹弄和排斥外來者的輕蔑,他隻是平靜地、認真地看着餘熾的眼睛,很坦誠地向她發出了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