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對着樓道照進來的光站在教室門口,獨屬于少年人的意氣劈頭蓋臉地朝餘熾撲過來。
“走了同桌,”他忽地笑起來,“明天見。”
樓下林蔭道成百上千個學生放課後的聲音很是嘈雜,教室上空的陳年老風扇吱吱悠悠地轉個不停,可餘熾還是感受到自己隐匿在所有噪音裡的、無比清晰的心跳。
撲通、撲通。
她好像聽見有東西破土而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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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玩笑,我怎麼可能會喜歡上周容溫。”
餘熾憤恨地擱了筆把日記本扔到一邊,想了想又拿起筆把剛寫下的這句話劃掉。
就是被這人的外表短暫迷惑了而已。
她揣着複雜的心情入睡,不料夜裡又夢見下了晚自習的那個場景,周容溫在她夢裡跟她說了幾十遍“明天見”,餘熾早上驚醒的時候甚至想當場離開這個世界。
路紫怡一下床便注意到她神情倦怠,關切道,“不舒服嗎?”
“沒有,”餘熾跟她并肩往水房走,“就是做噩夢了,沒睡好。”
路紫怡了然點頭,過了兩秒又把頭湊過來,“什麼噩夢啊,恐怖片嗎,僵屍大戰嗎,吸血鬼殺人嗎,靈異事件嗎?”
餘熾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晚的月色。
她又紅了耳朵,對着路紫怡含混道:“嗯……算靈異事件吧,反正很恐怖就對了。”
恐怖到她現在一想到過一會兒還要面對周容溫,便膽戰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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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讀結束之後餘熾習慣喝一盒奶。
昨天晚上回宿舍之後她整個人都不太清醒,書包裡的東西也忘了拿出來,今早又被她原封不動地背到教室。餘熾伸手一摸,在裡面摸到周容溫給她作“賠禮”的那盒奶。
她故作自然地插了吸管塞進嘴裡,胡高達卻偏偏不長眼似的,“這是昨天容哥給你那盒嗎?”
餘熾差點被嘴裡的牛奶嗆到,囫囵地吞咽了一下才開口:“對啊。”
“容哥的一片心意啊,”胡高達仰起頭故作深沉,“千金難換。”
手裡的牛奶一下子變得燙手,餘熾不得已把它放到一邊,垂着眼睛開始翻第一節課語文老師要檢查的作業。她右手邊的周容溫漫不經心地伸手捶了一下胡高達的肩膀,左手越過她的椅背。
“你廢話怎麼這麼多。”
餘熾幾乎産生一種被他圈住的錯覺。
她很快便又清醒過來,下意識搬着椅子往前靠了靠,動作顯得有點突兀。
胡高達一愣,随即對周容溫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低聲道:“你又惹我熾姐了?”
周容溫盯着自己左臂和餘熾座椅靠背之間突然被拉大的距離也晃了會兒神,沉默半晌後看向餘熾:“我又惹你生氣了?”
他低頭,視線落在餘熾肩頭,心道難道是我剛剛打胡高達的時候不小心把人誤傷了?
胡高達也歪頭看向餘熾,“他又什麼時候把你惹了,你們倆今天早上好像一句話都沒說吧,”他很是好奇,嘴上也沒個把門,“昨晚夢裡惹的?”
餘熾挺直的背脊一僵。
你還真猜對了。
“胡高達,”瞥見她僵住的周容溫開口,嗓音裡帶了點愠怒,壓迫感一下子在四周鋪開,“别亂開這種玩笑。”
餘熾一愣。
她感覺到身後有很多人都在打量着他們這邊,甚至有人讨論的聲音也傳進她耳朵裡,讓人渾身不自在。
她在周容溫淩厲的眼神裡後知後覺地開口:“我昨晚做了個噩夢沒睡好,現在有點不舒服而已。”
餘熾隻看了周容溫一眼就移開眼睛,想說“你沒惹我生氣”,又意識到他的确是導緻自己“噩夢”的元兇。
“剛剛對不起啊,”胡高達扭過頭來誠懇地看着她,“我平時和周老闆他們鬧得多,說話有點口無遮攔不過腦子,你别放在心上。”
她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關系。
其實胡高達那句話無非就是有點冒犯,但她之前也聽班裡的男生開玩笑開慣了,其實并沒有多大的反應。倒是周容溫一本正經,倒顯得這事兒嚴肅起來。
足見是真的尊重女孩子。
餘熾覺得自己那顆好不容易消停了一會兒的心又不受控制地開始狂跳,她欲蓋彌彰地抓起桌角的牛奶狂吸幾口,一下子将一整盒奶喝光。
可她才剛将空盒扔進自己在桌邊綁的小小垃圾袋,低個頭的工夫桌子上便又多了一盒奶。
“啊?”她順着周容溫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對上他的視線,“怎麼又給我一盒?”
“賠禮,”周容溫瞟了此刻低着頭裝鹌鹑的胡高達一眼,“替他給的。”
餘熾愣了兩秒,鬼使神差道:“你……替他給的意思是,是你們倆……”
“意思是我是他爸爸。”周容溫神色平靜。
胡高達在一邊瘋狂地用眼神表達着自己的不滿,可奈何上課鈴聲突然響起,他隻好又裝出一副好好學習的樣子看向門口的老師。
餘熾盯着桌角又一盒嶄新的牛奶看了一會兒,嘴角不由自主地揚起。
“傻笑什麼呢你。”周容溫以其他人幾乎察覺不到的角度微微偏頭,語氣促狹。
餘熾看了講台上背對着他們正在寫闆書的語文老師,光明正大地轉頭,學着他的樣子壓低聲音。
“笑你們感天動地的父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