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昨日晚間,傅廉靳一行便已到了鑒城。甫一進城,便被請去城裡劉知府府上做客了,此時才有機會差人來接她。
客棧到知府府邸不過小段路的功夫,這劉知府還專門給她安排了一乘小轎,傅岑湘悄悄掀開轎簾,喚了鄭伯過來,小聲問他:“不是說好的在客棧會面,怎麼去了那劉亨府上?”
鄭伯為難道:“哪裡還有機會啊,原先老爺也想低調行事,但這回除了皇上派來的兩個陪同官差,睿王那又差了一堆人來護送,加上大小姐小少爺和我們幾個下人,這陣勢,沒進城呢便被認出來了,想不聲張都難。”
“原來如此。”岑湘想了想,又問,“睿王為何也要差人來護送?”
“小姐有所不知,這次老爺升官,多虧了睿王舉薦,原本禮部侍郎一職這個缺是輪不到咱們大人的,睿王此舉,必然也是惜才,想要拉攏老爺。”鄭伯悄聲說。
“好吧。”岑湘沉吟了一會兒,點了點頭,不樂意地小聲嘟囔,“那也用不着去劉大人府上吧。”
當年他們一家經過鑒城,馬車在前頭好好行着,這劉知府論官位還要比她爹低一些,欺她爹隻是個散州的知州,聽聞是他們家的馬車,居然明目張膽截道先行,如今傅廉靳升官去京城了,便上趕着請他們去府裡,真是拜高踩低見風使舵。
“哎,老爺說了,不住白不住,有好地方免費住總比住客棧和驿館強。”鄭伯勸她。
說的也是,還是她爹想得開。
沒過多久,驕子便落了地。岑湘下了轎,擡眼便見不遠處劉府門前站了許多人。
算算時間,她和家人也有小半年沒見過面了。
鑒城距離青州不遠,來回并不費時,師父師娘準許她每逢年節或有重大事情便回家兩天,她上次見家人,仿佛還是五月初五的端午節。
岑湘剛一站穩,原本門口站在正中的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激動地朝她飛奔而來——然後一把抱住了站在她身旁的吳啟。
吳啟推開他,輕咳了一聲:“傅大人,請自重。”
“抱歉,跑得太快了,沒刹住。”傅廉靳發覺抱錯了人,尴尬的解釋。
說罷又轉身虛抱了一下許久未見的幺女。
岑湘無語凝噎,默默望着遠處的風景,道:“爹,您的能近怯遠症越發嚴重了。”
“胡說,就是沒刹住而已。”傅廉靳瞪了她一眼。
沒錯,這就是她爹傅廉靳,一個眼神不好,跑步飛快還喜歡嘴硬的中年侍郎仔。
岑湘朝門口看了一眼,她母親,姐姐,小侄子,祖母幾人皆是滿眼關切歡喜的神色立在外頭。她的視線在人群裡睃巡了一圈——還是少了一個人。
她低下頭,眼神不易察覺地黯了黯,再擡起時,卻已一掃憂郁神色,上前撲進朝她緩步行來的祖母懷中:“祖母,孫兒可想死你了。”
“好好好,回來就好,回來就好。”祖母撫着她的頭頂,喃喃。
此時小侄子也上前拉她衣角,仰着頭奶聲奶氣:“姑姑,昭兒也好想你。”
幾人在劉府門口抱做一團。
站在一旁的母親似乎想露出和藹的笑容又實在硬扯不來,最後在一旁看着他們親昵了半天,忍不住開口打斷:“好了好了,有什麼事情進去再說吧。”
劉府中,八字眉黑眼圈的知府劉亨和他身懷六甲的夫人正在前院喂魚。
見傅家人進來,劉亨趕緊将魚飼料交給小厮,滿臉堆笑地上前,打量了一圈,見多了個紫衣的明媚少女,笑道:“二小姐也來啦,傅大人真是好福氣,怎麼兩位小姐都生的如此标緻動人。”
“是啊是啊,這鑒城可難得見這麼漂亮的美人,還一下來了兩個,真是蓬荜生輝啊。”他的夫人宇文莺在一旁附和。
伸手不打笑臉人,傅廉靳笑着與劉亨打哈哈,岑湘與姐姐傅屏西則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這下人齊了。”劉亨誇完姐妹二人,想了想,又道,“诶,怎麼不見大公子?”
“犬子在外遊學,便不随我們去京城了。”傅廉靳神色如常。
“也好也好,下官在府上安排了午膳,傅大人昨晚舟車勞頓,今日總該賞臉了吧。”
岑湘正好沒吃午飯,按她爹的話說,不吃白不吃,聽劉亨這麼說,她便也跟着去了。
岑湘懶得和劉亨虛以委蛇,一頓飯裡能不說話便不說話,何況這劉知府與他夫人将劉府上下吹了個遍,話裡話外的意思無非就是從前多有誤會,讓父親不計前嫌,去了京城多多提攜照應。
應酬的事交給大人,她和小侄子隻顧着吃。
他們吃飽了飯,岑湘在劉府逛了一圈,又回去與家人閑話家常,很快日頭西斜,她便借口回房休息離開了。
休息當然隻是借口,機會難得,岑湘轉頭去敲了吳啟的房門。
“啟叔,拜托你個事兒。”岑湘滿臉堆笑,谄媚的神色與劉亨無異。
吳啟不是個善于察言觀色的人,但是她表現的太過,吳啟直覺她在算計什麼:“什麼事?”
岑湘踮起腳尖,附在他耳邊說了兩句。
吳啟的兩道濃眉皺了起來。
岑湘猜到了他的反應,兩隻手掌并攏:“求你了,啟叔,”說罷又覺不夠,補充道,“五串糖葫蘆,不,六串。”
“好。”吳啟果然有原則。
第二天夜裡,夜闌人靜,月明星稀,便是花街柳巷,也早早的掩起門來辦事,鑒城的街道顯得十分寂靜,正是此時,有一道醉醺醺的身影自那充滿了脂粉香氣的小樓裡蹒跚而出,這人臉上兩道八字眉,穿着富貴,纏着珠寶的腰帶上,還系着條女子的粉紅絲絹——正是鑒城知府劉亨劉大人。
他喝得爛醉,走路都打轉,好在有兩個小厮架着,勉強穩住了身形。
街巷之中不方便落驕,兩個小厮如同往常一樣攙扶着他往外頭走,快要走到巷口時,酩酊的劉知府卻突然“哎呦”了一聲,接着罵道:“什麼東西敢砸老子腦袋?”
他說完這話,兩個小厮清晰地聽到上方屋頂傳來一陣瓦片碰撞之聲。
其中一個果斷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