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在京城本就沒多少産業,留下來的也幾乎都被抄了,最後剩下的不過一家從前便落魄的古玩店,母親最近正忙着重新購置些田産,那間店便暫時被擱置了。
而祖母要岑湘找的這個人,正是這間古玩店從前的掌事。
此人名叫鄒銘,最早是祖父傅卧雪的随從。
當年祖父任江浙一帶的巡鹽使時,被卷進一樁貪墨案中,他的上司章廣庭貪污稅收,事情敗露後便殺了祖父,并将他僞裝成上吊自殺的樣子企圖栽贓,可驗屍的仵作卻說傅卧雪的死恐怕并非自缢。
因他死時桌上文書隻寫了一半,而頸上勒痕又淺,說是自殺實在勉強,後來那仵作取了祖父眉心的皮肉反複驗證,才發現他是被人下了罕見的毒藥“苦盡”身亡的。
最後真相揭開,張廣庭不得不認罪伏誅。
祖父被害去世,那時父親也不過才九歲,祖母屠經蘭雖出身高門,但伯府的爵位到她那代便已斷了,她獨自将父親撫養長大,其中各種艱辛自不必說,而這個鄒銘,是唯一在祖父去世後,仍肯留下來照顧祖母和爹爹的人。
岑湘也還記得這個老爺爺,從前父親還是太傅時,他們家很多事情便都是鄒爺爺幫忙打理的,鄒爺爺人很親切和藹,還會做許多小玩意兒,幼時她和姐姐都愛去古玩店裡找他玩鬧。
後來父親被貶,鄒爺爺上了年歲,父親便給他留了筆錢,讓他回老家享福去了。此後他與傅家人也多年未見了。
祖母如今到了耳順之年,來京城的大半個月也算安逸,想着趁此機會見見故人,便以此為由讓岑湘出門找人。
岑湘得了祖母的囑托,叫上姐姐和侄子,一起去了昌明街上。
京城裡的環境同六年多前早有了變化,他們花了些功夫找到昌明街,終于在一家名叫“溪上青”的古玩店前停了下來。
昌明街不算京城繁華地界,這間鋪子也不大,空着的地方大概隻能容下十幾個人。溪上青的屋檐特意做的低小,是祖父在父親出生前所購,店鋪名正是取自:“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期望能夠有朝一日歸園田居,享受一家人甯靜趣味的生活。
可惜這個美好的願望沒過幾年便停駐了,從祖父到父親,如今傅廉靳也近不惑,卻至今沒能達成這樣的願望。
這麼多年,家裡發生許多事,這間店鋪卻因為沒什麼生意,地段一般,以及對父親特殊的意義而一直保留了下來。
說是古玩店,裡面更多的其實是孩童的玩具,是祖父想留給父親玩的,而父親又留給了他們這些小的,以及喜愛玩具的孩子。
大胤從來沒什麼正經的玩具店,多是一些玩具攤和手工作坊,特意開一家玩具店實在不合理,多數人也認為這是不務正業,無人光顧,祖父便放了些便宜字畫和瓷器在店裡,名義上,這裡确實是一間古玩店。
岑湘拿着鑰匙開了店鋪門,一進門便有一股陳腐的氣息撲面而來,所幸這鋪子朝陽,前些年又花錢找了附近的住戶幫忙看着,确保無人來此胡亂糟蹋,六七年無人打理,角落裡還沒長蘑菇。
幾人收拾了一上午,總算将溪上青收拾的稍微能看些。
除了兩側的多寶閣上陳列的字畫古玩,中間一排貨架上放的皆是孩童的玩具,有許多都已經因為時間久遠以及保存不善的關系損壞了,但還是有些材質堅實的經過擦洗依舊完好。
“也不知鄒爺爺現在過得怎麼樣了。”收賬台上還留着兩個鄒爺爺從前閑暇拿來把玩的皮影小人,隻是如今已十分殘破,岑湘看着這兩個小人,忍不住感歎。
傅屏西見兒子拿着店裡一個做成老虎形狀的陶哨吹得歡快,而那東西聲音居然依舊清脆,也忍不住陷入回憶:“是啊,鄒爺爺比祖母還要小上幾歲,按理應當還矍铄,隻是不知人在何處,也是讓人挂念。”
岑湘道:“祖母說,鄒爺爺是通州人士,青州事物料理妥當之後父親也曾差人去找他,但鄒家人說鄒爺爺到通州沒幾年便又回了京城。”
“既然人在京城,那便好辦多了,”傅屏西道,“這鋪子已經收拾大半,裡頭東西破舊成這樣,短時間内也無法開張,幹脆我們還是先把爺爺找到,等他回來再讓他當掌事?”
“好啊。”岑湘也正有這樣的想法,連忙應聲。
她二人都是行動派,吃完午飯,姐姐便拿了筆墨,将記憶中鄒銘的樣子畫了下來,怕幾年過去鄒爺爺和印象中的樣子有了變化,還特地又添了兩道皺紋,得到岑湘的肯定後,幾人便關了鋪門,拿着畫像找人去了。
岑湘原是打算,先将京城的路都探一遍,畢竟皇城與多年前大不一樣了,他們手上又沒什麼消息和線索,熟悉了環境門路,找起人來也會方便些。
傅屏西卻說可以先到京城各個古玩店看看。
與其大海撈針,不如有針對性地找起來。家裡的東西雖不值錢,但周爺爺做這行許多年了,也算頗有了解,如果他在京城的話,還是極有可能靠古玩相關謀生的。
幾人找了一下午,幾乎逛了半個京城的古玩店,一無所獲。
岑湘還沒說什麼,姐姐反倒安慰起她來:“你也别氣餒,祖母主要還是想讓你出門逛逛,别整日悶着。”
“我知道,隻是昭兒看着有些困了。”
傅屏西低下頭,果然見兒子打起了呵欠。
“逛完前頭最後一家便回吧。”
“嗯。”
這次進的古玩店叫茗玉軒,進門一看,果然是一家主做玉器生意的鋪子,紅木櫃子裡擺放的幾尊玉佛和小些的玉器挂件溫潤剔透,不用問也知價值不菲。
他們觀摩了一圈後,姐姐拿出畫像詢問店主:“請問店家可曾見過這個人?”
店主湊近看了看畫像,回憶了一會兒,才道:“好像沒見過。”
姐姐将畫收了回去。
“幾位不是來買玉的?”店主問。
“對不住,老闆,主要是為了找人。”岑湘不好意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