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京城這地界,國舅一撮一簸箕,臨江仙裡的客人更是多半顯貴,沒成想這位還真是國舅家的。
能将睿王叫作表哥的,隻能是他生母殷貴妃殷璇的娘家人。
殷貴妃出身名門,早年殷家追随太宗平亂,被授予了爵位,此後幾代也一直活躍于朝廷,人丁興旺,家族繁榮。到了殷璇那代,除了她自己選秀入宮成了如今的貴妃,她的孿生妹妹殷茉也與她同年嫁給了當今皇帝秦铳最信任的大哥淮陽王秦铎。
一門兩個王妃,殷家顯赫自不必說,便是在岑湘幼時,那時候勢頭正盛的陳太師亦不過與殷家分庭抗禮。可自老殷國公故去後,如今的殷國公——殷貴妃的兄長殷嵩膝下無子,殷家這一輩的旁支聽說也沒有十分能幹的,照此下去,難保式微。
今後的事誰也無法預料,眼前這人既是殷家的公子,在得知了他們身份後依舊能夠如此堂而皇之,目中無人的挑釁也便說的過去了。
剛點完菜,殷勝便将目光直勾勾地在岑湘和傅屏西之間打轉,道:“傅大人來京城這麼久了,怎得讓小生我今日才得見這位天仙似的小姐,敢問小姐芳名啊?”
岑湘和姐姐自小相貌出衆,遇到搭讪幾乎是習以為常,但似這人一般沒有半點避諱的在長輩面前油嘴滑舌的還從未有過,他雖是無羁,又不似街頭無賴一般上來便動手動腳,再加上剛駁了母親的借口,直言父親并不會來,将他随意驅趕似乎也有些難度,看來這頓飯是注定不如意了。
一片沉默中,祖母開口道:“這位公子,今日我們不過是尋常家宴,不愛有人打擾,望公子自重且自便。”
“這位老夫人哪裡的話,一家之主都沒到齊,何來的家宴,況且在下并無不便,要是您能告訴我小姐的閨名,那就更方便了,方便得很。”
岑湘的眉頭皺的便如湯裡打了結的海帶,她将手放在了身邊的配劍上——自從玉佩被偷之後,她出門便習慣帶上從心,一來防身,二來威風。
多數人見了她的劍,也隻當是個飾物,就連岑湘自己也沒想到這種日子還能用上它。
她的指尖才在劍鞘上摩挲了兩下,便有小二端着盤子經過她身側,口中喊道:“客官,您的亂棒打死豬八戒。”
岑湘按劍的手松了松,瞥了一眼,是一道蒜毫炒五花。
她内心無語了一陣,很快又将注意力拉回那位不速之客身上,瞪視他道:“這位公子……”
“诶,叫公子多見外,在下姓殷,單名一個勝字,勝利的勝,表字陽興,姑娘喚我陽興便好。”
岑湘白眼翻飛的同時又覺得可笑,陰盛陽衰便罷了,表字陽興可着實此地無銀,她克制着問:“告訴你名字你便走嗎?”
這話說完,姐姐用胳膊碰了碰她,岑湘知道她的意思——若是告訴了他姓名,往後恐怕還有更多麻煩,但實際上就算她們不說,這人已知道了父親身份,想要得到自己的消息豈非輕而易舉?
她隻想趕緊打發殷勝走。
岑湘雙眼直直盯着殷勝,她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複,但沒等殷勝回答,他的脖頸便被一人的手肘勒住,勒住他的那人與他似是極為熟稔,開口便道:“我說殷大少怎麼送個帕子送了這麼久也沒回,原來是見到新紅顔了?”
說罷轉頭望向岑湘。
一照面,雙方都有些怔住了。
那人穿着件绛紅色的男子常服,身形挺拔,面龐細長,眼尾向上吊,不動聲色打量着她,依賴良好的記憶力所賜,岑湘很快想起他來——宇文嫣的嫡出兄長,宇文凡。
前些日子孫大人府上打過一個照面,但因是官宴,不似今日這般随意,宴後的賞梅環節年輕男子們為避免唐突,通常不與女眷們一同閑話,孫大人也隻給他們略略介紹了一下便離開了。
宇文凡也一眼認出了岑湘,雖然隻見過一面,但他一眼就記住這個貌美的女孩,隻是聽他爹說,這可并非善茬。
宇文凡拱手道:“原來是傅岑湘傅小姐。”
殷勝:“你見過?”
“上次傅大人接風宴上見過一面。”
殷勝聽了這話又抓住機會對岑湘道:“原來你叫岑湘,好名字啊……”
岑湘道:“你既已知道我的名字,還不快走。”
殷勝得了便宜,非但不走,反而打定了主意要一直坐在此處一般:“我方才可沒答應小姐就這麼走了,何況我剛請你們吃了菜,不用如此趕我吧,你們要有别的喜歡的菜也盡可再點些,不必與我客氣。”
他本就仗着地位橫行無忌,喝了酒後更是大膽,再看這桌皆是女眷盡可拿捏,而禮部侍郎這官在京城說大不大,他不過是想與那小娘子多多閑話幾句,就算事後傅家找大伯告狀,也可小事化了,便極盡纨绔之态,不願離去。
宇文凡點頭附和道:“殷大少說的确實有理,今日相逢也是有緣,幾位坐在如此偏僻的角落多冷清,不如換到我們那桌一同宴飲暢快?”
說罷還指了指二樓正中間那桌,那張金樽玉箸的桌前,一群男子見她們望過來,甚至還吹了聲口哨。
竟還有讓老人小孩跟着一起與他們做耍的意思,岑湘想到那被蠻橫推開的老伯,聞到殷勝身上的酒氣,越覺嫌惡。
她側過臉去,一家人彼此交換了下眼神,心知除了傅昭,多數都已沒了胃口。
慕嬌俠擡手道:“兩位公子,我們一家已玩得盡興,便先回府了。小二,打包。”
“诶,”殷勝連忙阻攔,“我和傅小姐還沒聊盡興,怎麼就打包了。”
他一邊說,一邊便要過來抓岑湘收拾碗碟的手,岑湘沒想到他孟浪至此,一時不防,被他抓住了手腕。
殷勝大概是此時醉意上了頭,被酒樓裡熱氣一熏,什麼都忘了,他摸着面前少女凝脂般的皓腕厚顔道:“傅小姐年芳幾何啊,看樣子應當還未婚配吧?”
“硴啦”——祖母終于忍無可忍,狠狠将面前碟子摔了,怒道:“你們幾個小輩有完沒完,殷國公家裡便是如此教你禮數的?”
殷勝聽到“國公”二字,總算清醒了些,抓着岑湘的手似乎是想要松開。然而盤子碎裂的聲音剛過,仿佛一聲号角,就在此時,忽聽得樓下一陣喧嘩,一白衣人在喧嘩聲中飛身上了二樓,手裡持着一柄短刀。
“殷勝,你這狗東西,還有心思調戲女人,識相的将趙家的寶物還來!”那人高聲喝道。
他的身後,還跟着一群樣貌各異的人,目光中盡是憤恨之色,大步朝樓上走來,岑湘還看到了那個上樓時被她攙扶了一下的老人,一邊走,一邊卸下行頭,正從袖袍裡掏家夥,果然并非真的耄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