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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靈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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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名殇是我劫的,衛天光那一掌是我挨的,鹹綜城裡截你們前朝印玺的人也是我。”

“這件事你可以知道,步惜敖卻不能。”

“本王早有意同應大人好好聊聊了。”

不等應黔答話,秦晔便直截了當地連說了三句讓他意外的話。

“王爺不怕在下告發?”應黔知道自己不該有疑問,但對于面前這個男人,他所掌握的訊息實在太少,對方甚至沒有展現出太多的壓迫氣息,然而他隐藏的實力足以叫他慎重。

至少在一年前的這個時候,秦晔這個名字,幾乎是十幾個皇子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但當他請命出兵讨伐雲啻之時,他便知道,此人不像表面那樣簡單。

那時距睿王秦旸将自己招攬入府還沒過多久,他急于證明自己,同時也存了徇私報複的心,帶着秦旸撥給他的一批三流死士去刺殺秦晔。

他估算了他們回京的行程,找到軍隊安營紮寨之地,在營帳附近觀察許久,終于讓死士們動身行刺,卻撲了個空——秦晔并不在軍中。

應黔找人打探才知,這次回朝,秦晔在趕路時不慎墜馬,折了根骨頭,擔心影響軍隊進程,還在前頭的鎮上休息,便讓副将先帶領軍士們回京,說是不日便會趕上,當應黔派人一個個驿館找過去,又都是無功而返。

他沒想到秦晔會在鹹綜出現,或者說最開始,應黔不曾料到在鹹綜截走前朝印玺的黑衣人是秦晔。

畢竟這個前朝已經太過久遠,甚至根本不姓秦,除了酷愛收集印章的睿王秦旸,恐怕沒有多少人會為了這樣的印玺大費周章。

而秦晔原本班師回朝的路線,和鹹綜這個小城完全南轅北轍,他又怎會來到此地?

……

“當當當”三聲梆子聲過,亥時二更了。

手裡暖爐和身旁的茶皆開始漸漸涼了,應黔将暖爐放在一旁,定定看着秦晔,等他回答。

“應當是怕的,”秦晔并未讓他等太久,語調輕松,道,“但你現如今在我府裡,沒機會告發我,何況若你還有些良知,便不會這麼做。”

秦晔右手邊的茶盞裡隻是一杯白水,甚至沒有茶葉,他的目光并沒看他,而是直視着前方,光晦殿的徑深很長,到門口處幾乎幽暗。

他本就修眉星目,這樣狀若出神的樣子時,一雙因雲啻血統染了些茶色的眸子更顯深邃,似是在泛黃的紙絹上以青黛潑寫的厚重山水,内蘊深沉,又是天生的高眉深目,流暢的側臉線條無懈可擊,望之凜然。

他不由懷疑,抛去那些權利地位,這樣的一張臉,是怎樣躲過衆人,在宮裡潛藏蟄伏這麼久,甚至毫無存在感的。

應黔看不出他眼裡的情緒,但顯然,秦晔的話并沒有說完,他頓了頓,又道:“曲名殇是什麼人,為何入宮行刺,應先生,難道全然不知情嗎?

當年父王主張修築行胤運河,無數人反對此事,如今那位禮部侍郎甚至因為反對得太過激進,被發回祖籍做知縣,然而七年前,這運河還是修了,隻是這次父皇學聰明了,不再堅持修築行胤運河,隻是草蛇灰線,悄悄将那行胤運河分段修築,而自丹熙到平章的那千裡的長河便被取做榭通渠。

榭通渠修了一個月,朔國使節載着給陛下慶生的金身佛像途經你父親治地的一座石橋,那佛像有丈高,又是純金所鑄,過于沉重緻使石橋坍塌,佛像入水,無人能撈,最後是那時不過束發之年的你命人找來船隻,用繩索鈎住佛像,再将船隻上填的重物一一去除,船浮出水面,佛像也跟着被吊起。此事被傳為佳話,就連朔國的小兒也有知道的,你父親也因這件事由一個地方亭長升了職。但此事反而提醒了一門心思修築運河的父王:若是尋常材料修築河堤、橋梁,必定不夠牢靠,必得要堅固的花崗岩。”

“王爺若是想要說這些陳年……”應黔剛要打斷他,秦晔擡了擡手,示意他稍安勿躁,接着說:“若我沒有記錯,最初被任命搜尋花崗岩來修築河堤的人,是小應大人的父親,應鵬。”

聽至此處,應黔怔了怔,沒有作聲。

“榭通渠南至祺元郡,北經玉輝嶺,所需的岩石哪裡是尋常百姓能夠輕易供給的?”

應黔驚詫于對方的洞察,也已猜到接下來秦晔要說些什麼,但他隻能任他開口:“曲名殇的父母為了開采花崗岩,一個被管事的差役活活打死,一個既要照顧當時年幼的他,又要上交份例的石材,疲累之中掉下懸崖,當場身亡,父母雙雙去世,曲名殇自此成了孤兒,七年前的江南,又有多少如他這樣的孩童。”

秦晔說的沒錯,曲名殇的行刺動機被挖出來後,便有許多人回想起了當初那勞民傷财的花崗岩,但幾乎沒人想起,最初,負責采買岩石的是他應黔的父親,因為當年應南山歡欣地接下這差事沒多久,他跟随父親下江南,随着對事情的了解,沒過多久,他便發現這是一件損人不利己,吃力不讨好的活計,給他父親出主意将此事推給了别的官員。

他聽見秦晔平緩卻仿佛追魂般的聲音:“雖不是小應大人主導,但你于此事,多少也脫不開牽連。況且撈取金佛之事,雖是你機敏才幹,卻不足以世人皆知,若沒有你父親推波助瀾,坊間鄉裡傳唱,也不足以震動天聽。

曲名殇行事雖然蠢笨欠考慮,但如今父王并無大礙,若我不救他,他卻是必死無疑。”

他的語氣裡,仿佛那個被刺殺,可能在鬼門關走一遭的不是自己的父親,實在有些離經叛道。

應黔冷笑出聲,道:“殿下又何必在此哀民生艱,您劫走曲名殇,打算如何用他?若您是這樣的心腸,雲啻那一戰的戰報上,又怎會寫着您親手屠戮了雲啻所有王族,一個活口也沒留,對待親族尚且如此……”

“應無策,”秦晔打斷他,他眸子裡的茶色更深,成了一種近黑的褐色,“你是聰明人。”

“即便不是我,雲啻也保不住,我的族人,隻會死的更慘,就算僥幸活着,總是飽受折磨,你不會看不明白。曲名殇這樣的蠢人,我留着更是沒用,不過給他條生路。”

“若你還有點良知。

你不會,也不該告發我。”

他看着他,幾乎是一字一字地将最後一句話拆開來說了。

“你這樣賭我的良心,不覺得危險嗎?”

“沒把握的事才叫賭,我不是在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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