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開始時衆人還隻是抱着看岑湘出醜的心去聽她彈奏,曲至終了,他們卻隻覺餘音切切,久久不能回神了。
岑湘逐漸抽離出情緒之中,起身問:“還需要再彈些别的嗎?廣陵散?陽關三疊?”
“ 《陽春白雪》吧。”人群裡有人喊道。
岑湘向聲音的源頭看去——是一向在角落裡不太說話的鄭雪。
《陽春白雪》彈奏起來并不難,曲調比起《鳳求凰》甚至輕松歡快許多。
但學堂裡的女學生皆知,這是那次宮裡選侍時殷畫竹要彈的曲子。
岑湘看向殷畫竹,後者早已臉色鐵青。她彈琴隻為自證,無意過多的刺激她,可翁耘不知這曲子背後的事情,沒有多想便點頭道:“就《陽春白雪》吧。”
岑湘無奈應是,再理絲弦,輕松明快的曲子從她指尖躍出,音韻悠揚,曲律明快,衆人仿似又回到了冬去春來,萬物複蘇的時初春景象。
佳人如斯,琴音如縷,兩曲撫罷,岑湘抱着琴緩緩走下台,衆人發出贊歎的聲音:“岑湘,沒想到你琴彈得這麼好,之前怎麼沒發現。”
“一定是因為跟季濛厮混久了,明珠蒙塵啊。”
季濛躺着也中箭,更悲催的是,他發現自己琴彈得不好原來真的不是琴的問題,冤枉又吃驚的指着岑湘道:“岑湘,說好的一起走,你卻……”
“卻什麼?”岑湘瞥了季濛一眼,道,“這我早就會了,可沒背着你偷偷努力驚豔……”
“你卻鋸了腿。”季濛道。
……
不愧是你啊,季黑。
“咳咳,”翁耘的咳嗽聲将衆人拉了回來,“此事誤會一場,岑湘,将書還給畫竹,大家繼續上課。”
翁耘在朝為官,一向與殷家交好,可他在國子監任教許久,還未曾見哪個學子如此流暢純熟地将這《鳳求凰》彈奏完,即便岑湘的彈奏在情感上還有些欠缺,技巧與記憶上,她确實無可挑剔,更無需盜走殷畫竹的書。從前讓殷畫竹來彈這首曲子,也偶爾還會彈錯一兩個音,他無法欺騙自己與學生。
何況這群學生如癡如醉的樣子,他說什麼都是多餘,隻好大事化小。
岑湘拿起書朝殷畫竹走去,衆人才想起她是因為被污蔑偷書上台自證清白彈的兩首曲子,偏這兩首曲子彈得都比殷畫竹好,而殷畫竹還要在下月的品學會上獻藝。
她素來是他們這代的第一美人兼才女,但方才岑湘那一曲……衆人紛紛唏噓,覺得殷畫竹此時必定是極為尴尬的。
殷畫竹勉強微笑着接過岑湘手中的書,保持着得體的禮儀:“謝謝你将書還給我,方才大家都誤會你了,抱歉。”
“不客氣,”岑湘大方的笑了笑,話鋒一轉,又道,“既然你的書丢了,卻落到了我這裡,那麼我的律書在哪?”
以殷畫竹自負的性格,若沒這些事發生,多半還準備将她的律書留作戰利品了。
岑湘意有所指,殷畫竹做賊心虛,推開椅子站起,問:“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岑湘在殷畫竹起身的刹那,眼尖的發現了殷畫竹琴下的黃色的書角,“随口一問,丢了便丢了吧,反正我早就記在腦子裡了。”
事情到這裡便結束吧。
岑湘回過身,謙遜道:“勞煩大家為我浪費時間了,夫子,請繼續上課吧。”
她這話正合翁耘心意,翁耘又咳了一聲,帶着衆人繼續回顧《漁樵問答》了。
下了課,鄭雪過來找岑湘,不甘地問:“就這麼算了嗎?”
“當然,不然還要怎樣?”
“你不想看她被戳穿後露出僞善的真面目嗎?”
“想的,”岑湘道,“但沒有那個必要。”
“我看見殷畫竹拿了你的書……”
“我知道。”
她知道又能如何呢?事情隻能到此為止,她無法像殷畫竹對她那樣做,壞了殷畫竹的名聲,殷國公自然不會讓她安生度日,這對她來說一點好處也沒有。
大概……到此為止了吧。
不到一天,岑湘琴藝高超,将律學的曲譜背的滾瓜爛熟、爛熟于心的事傳遍了整個國子監。
褚明知本就懷疑岑湘是有意收斂鋒芒,知道了此事之後,他更是來勁,授課時數次請岑湘起來回答問題,到了岑湘第八次在一節課上站起後,她終于忍不住了:“夫子,我是真的不會,您不用這樣讓人看我笑話。”
“你如何能夠不會,昨日翁大人的課上,你可是把司馬相如所作鳳求凰的曲譜都背熟了,翁大人可跟我說了,一個音都沒錯過,如今我問的可是同一人的文章,你怎的會不懂呢?”
“昨日是瞎貓碰上死耗子,我剛好有興趣所以背過。”
季濛也看不下去了:“夫子您就别為難阿湘了,昨日她彈得好多虧了我的琴,與她本人沒太大關……”
正說着,岑湘的課桌裡掉出一隻她剛折好的,可以跳動的紙青蛙來。
褚明知連日來的苦口婆心都如豁嘴吹燈,早便不耐,此時見到這個紙青蛙,更是如同火上澆油。
褚明知拾起紙青蛙,怒道:“豈有此理,傅岑湘,你若真是蠢笨愚鈍倒也罷了,可你分明是不思進取,枉你爹還是個狀元,從前還做過太子太傅,你……你怎會如此……玩物喪志!”
說到最後四字,他氣憤的将手上的紙青蛙給撕成了兩半,又道:“你可知女子讀書的機會是多麼難得,便是唐虞書院,也沒有女子讀書的規矩,準你們在此讀書已是天家的恩賜,怎容你如此糟蹋,在課堂上嬉笑無狀!”
岑湘本就因為最近的事情憋着氣,盡管她不斷告誡自己不要遷怒于夫子,但他撕碎的,畢竟是她親手做了許久的玩具,忍不住火氣也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