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似乎隻是國子監了裡的一個小小波瀾,然而她與褚明知的對話可能有些驚世駭俗,竟被傳到了大人們的耳朵裡,成了京城官家們茶餘飯後的閑談。
岑湘那日回家後,父親母親便在飯桌上提起了此事。
“父親便罷了,”岑湘望着從判州回來有些時日的慕嬌俠,“母親,你也認為我說的不對?”
慕嬌俠并不正面接她的話,而是道:“對錯另說,我怎麼覺着,這不像是你的心裡話?”
岑湘停箸讷讷:“我,我也不知道。”
“我出身草莽,一直羨慕博學多才之人,認識你爹之後也學到許多,至今還在努力增廣學問修養,不論是女子還是男子,起碼讀書識文總是對自身有益的,你當初一聲不響地拜上闌山,那二位分明是以武學見長,何故還要教你琴棋書畫?”
岑湘嚼着口中的米粒沒吱聲。
姐姐給她添了勺菜,說:“褚先生一貫溫和,能叫你出去站着恐怕也是被你氣壞了。”
“姐姐,我都被罵了好久了,”面對更為親近的姐姐,岑湘忍不住還嘴,“你怎麼不幫我說話,反倒還幫起那個頑固來,你就不能說妹妹句好嗎?”
傅屏西的筷子敲在了她的碗口,不安地嗫嚅:“對不起。”
岑湘動了動嘴唇,隻低聲說:“沒關系。”
生了傅昭之後,對不起仿佛成了姐姐的口頭禅。
她想了想,又道:“他撕爛了我的青蛙,我大概确實也是一時氣話……”
整頓晚膳,傅廉靳都沒有就此事發表太多看法,但吃完飯後,岑湘便被叫去了書房。
她見書房已亮起燈光,便敲門進去,見父親拿着枚叆叇閱讀文書,便輕輕喚了一聲:“父親。”
父親聽到她的聲音,回過身來,示意她坐下,道:“倒沒什麼旁的,還是你和褚先生的事,我覺得有必要多說道幾句。”
“是。”岑湘應聲。
“西施若解傾吳國,越國亡來又是誰?關于周幽王亡國,唐虞書院,甚至舉案齊眉這些,父親都是贊成的。”
岑湘等着他的轉折,果然——“但是你過于激進了,大可以柔和一些,再者,齊宣王鐘無豔也并非一無是處,否則後世稱頌的百家争鳴何來?史上也并非沒有夫妻齊名,甚至女子功績大過男子的卓越事迹,雖為少見,但我希望你能往好處想,莫鑽牛角尖。
褚先生縱使固執,畢竟教過你,也算你的啟蒙師長之一,尊其師,奉其教。念在你是一時激憤,口不擇言,非是有心不敬,有些事情如今縱是我也未必能想明白,便不多說了,可往後不要再多提林大人的事免得招來禍患。”
“為何?”岑湘沒想到父親如此輕放了她,隻是叮囑她有關林綴之事,忍不住好奇。
“林大人和绫音公主的事本就為宮中忌諱,況且,褚明知據說還曾是林大人門下門生,你那些話除了打他的臉,無疑也是在侮辱他的先生。”
岑湘哪裡知道他們還有這層關系,回想起自己說過的話,不由内疚起來。這時,傅廉靳又道:“褚明知那屆科考,卷子是我審閱批複的,他那時文字尚有幾分稚嫩,另外幾位考官對他所做文章褒貶不一,但我看他字裡行間均是家國抱負與正直純良,最終還是給了名次,他因此對我總有幾分感激,不管是對你哥哥姐姐還是對你,總是照顧,不管怎麼說,他是盼着你好才催你做學問。
你爹我不管束你,是覺得大家都有各自造化強求不來,且知道你進學堂不是為了做學問,這段時間你在國子監陪着昭兒他也确實安心很多,但就算是看過十遍百遍的書,多讀一遍也會有新的想法不是嗎?即便真的看不進去,也不要再去刺激褚先生了。”
傅廉靳說完,看着低眉自責的女兒,有些怔忡——
這個家裡最小的女兒,聰明乖巧,一貫是最省心的,但自劉大人府上之後,他漸漸發現,女兒這些年在闌山養着,似乎發生了些變化,也或許沒變,她一貫看似乖巧,但一直以來,主意最大的也是她。
他說不上來好壞,隻是心裡隐隐有些不安,他從來隻希望兒女平安快樂,但她的哥哥姐姐似乎都沒能如願。
岑湘恭聽完了父親的教誨,臊眉耷眼地出了書房,穿行至回廊時,遇到了和孫家老祖宗閑聊、在孫府用完晚膳回來的祖母,岑湘看着祖母,祖母看着岑湘,二人相望不言。
半晌,屠經蘭忽地道:“我們小啊湘,一個人站在外頭,肯定很委屈吧。”
這一刻種種不曾有過的情緒突然上湧,岑湘投進祖母懷裡,大聲哭道:“嗚嗚嗚,祖母,太丢臉啦,我從小到大還沒有…沒有這樣……”
“乖啊,沒事的沒事的,”祖母拍着她的背溫柔道,“這有什麼好哭的,人生要經曆的風雨啊,還多着呢。我們阿湘最勇敢了!”
“不是勇敢的問題,是沒面子,哇啊。”岑湘搖頭哽咽。
“哈哈哈,你這麼好看,讓外人看看怎麼了?”屠經蘭含笑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