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有什麼區别……”傅昭嘴上這樣說道。
霍黎又道:“我餓了。”
話音剛落,肚子十分争氣的跟着咕噜噜起來。當時大家各自坐下吃東西,他沒吃兩口就跟着兔子跑遠了,先前又廢了太多功夫想要爬上去,過了這麼久,早便餓得不行了。
傅昭摸了摸腰間。
他身上還留存着一塊沒有送出去也沒被叼走的百合酥,僅就一塊。
他猶豫了片刻,看霍黎一貫前簇後擁,驕傲的和鬥雞一樣,如今卻灰頭土臉坐在地上,最終還是将糕餅拿了出來。
“喏,我娘做的,你吃嗎?”
霍黎看着眼前小小一塊酥餅咽了下口水,問:“你不餓嗎?”
傅昭點了點頭:“餓的。”
霍黎說:“那我們分吧。”
“好。”
霍黎強忍着沒有一口便把那酥餅吃掉,雖不能果腹,卻也漸漸咂摸出些味道來,忍不住誇贊道:“你娘做的酥餅可真好吃,比我家裡廚子做的都好。”
到底是少年,聽到霍黎誇他娘,傅昭終于打開了話匣子:“是吧,我娘可厲害了,她不僅廚藝好,會做百合酥,還會糖蒸酥酪,還有冬瓜餃……還會好多好多,而且她詩文也很厲害,唱歌也好聽,從前在青州,夏天最熱的時候,都是她唱歌哄我睡着的呢。”
他說着說着,方才還廢話連篇的霍黎忽然消沉下去,他低着頭自言自語道:“我從沒見過我娘。”
傅昭将先前的疑惑問了出來:“霍大将軍不是有個老婆?我記得上次來國子監接你,還挺漂亮的。”
“她不是我娘,我娘生下我便過世了。”
“她是我爹後來又娶的,她怕我,也不敢管我。”
他自顧自說了一會兒,見傅昭沒來安慰他,思緒便又不在自身了,他想了想,覺得自己這麼想要個娘,傅昭卻從沒說過他爹,不由好奇道:“你不想你爹嗎?”
“從前沒想過,”傅昭搖了搖頭,“家裡所有人都對我很好,在青州,有祖父在,也沒人對我提過我爹,而且青州沒有父親的人很多,聽說他們的爹爹都餓死渴死了,可來了這裡我才覺得,沒有爹爹好像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霍黎手裡捏着根狗尾草,站起來指着天穹豪邁道:“為什麼要和所有人都一樣?他們的母親溫柔善良,我沒有,京城人人都有父親,你沒有,我們就是要做所有人裡頭不一樣的存在,今後誰敢說你沒有爹爹,我第一個去揍他!”
“還打人呢,我們現在都被困在這兒出不去了,還不是賴你。”傅昭嘴上沒饒過他,心底卻有些被打動。
聽了這話,霍黎瞬間洩了氣,狗尾草指着地面顫抖:“我好像聽見猛獸的叫聲了。”
傅昭也跟着屏息側耳傾聽。
那不是猛獸的叫聲,是他的姑姑找來了。
岑湘打聽了前因後果,一路循着些百合酥的碎塊,終于找到了樹林深處。
好在她眼力好,要是天再黑一些,時間再晚些,恐怕就連她也找不到人。
她費力地将傅昭弄出深坑後,終于也有了點火氣,忍不住埋怨:“你怎麼老能走丢,再這樣下去,你祖父真的不讓你念書了!”
在長輩面前,傅昭乖乖低頭認錯:“我錯了,姑姑。”
岑湘牽着傅昭就要走。
底下霍黎忍不住道:“姑姑,我還在裡面呢!”
岑湘朝底下瞅了一眼:“誰是你姑姑?好好在裡頭待着吧,小屁孩!”
她拉了拉傅昭,卻沒拉動。
傅昭黑白分明的雙眼望向她。
岑湘若有所思:“你想我救他?”
傅昭點點頭。
岑湘歎了口氣,她抱傅昭已有些勉強,霍黎比傅昭還要大上兩歲,體型也比較大隻,上去的時候又是一個趔趄,差點再度栽倒。
霍黎将她扶起後,看見站在一旁的傅昭,猶豫許久,慢慢對着他道:“謝謝你,還有,對不起。”
傅昭小小的心裡忽然湧出一陣莫名的酸澀,僅今天一天,他體會到的情緒實在太多,這個時候,他甚至不知道也無法解讀這種叫做“酸澀”的情緒。
他隻是覺得,從前在國子監裡受到的莫名的針對和欺負,仿佛随着這一句對不起,煙消雲散了。
岑湘站踏實了,見兩個小孩冰釋前嫌,也覺得頗為欣慰。
有時候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彌補,但若對方毫無歉意,那才真正讓人心寒,糾纏到最後,也許受傷的那個人已經隻想要一個公道,想要那句發自内心的對不起,但很多時候就連這個都難以得到。
好在霍黎這回還算真情實意。
啊,為什麼自己明明也還不大,在這兩個人面前卻覺得自己仿佛已經老了十歲!
明明也才十幾歲,還是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岑湘,提前體會了一把帶兩娃的苦痛。
天色已經晚了,雖然她在找到二人之後便按和夫子們的約定放了信号,可走到現在,月亮都已經出來了,夫子們也隻知道她找到了人,卻不能立時前來與她們彙合,還得靠她自己走出去。
她拉着二人行進了沒多久,左手邊那個剛認完錯的霍家三公子便毫不客氣地道:“傅昭姑姑,你能不能走慢點,我走不動了。”
“閉嘴!大少爺,你也不看看天色,再待下去就等着晚上被野獸吃了吧,怪獸最喜歡吃你這種肉乎乎的小孩了!”
霍黎被她吓得噤了聲。
傅昭聽出岑湘在吓唬人,但他休息時也沒吃多少東西,确實有些體力不支:“姑姑,我也走不動了,我們休息一會兒吧。”
岑湘沒轍了,隻能和他們在原地坐下。
三人在此處不過小憩了一會兒,林中忽然竄出了一個輕盈的身影,那人身上似乎還背着個人,但卻像毫無負累一般。
岑湘盯着那身影看了一陣,月光終于打了過來。
岑湘的記性大多用在了記路線上,對于人臉其實并不敏感,但也許是因為相似的月光如水,以及那張娃娃臉太有特點,岑湘很快想起,這是那個三四月間賣瓜的小販。
霍黎原先以為是救援的人來了,正想喊,被岑湘及時地捂住了嘴:“噓!”
傅昭隻是試吃了幾口,回去就拉了肚子的瓜,那賣瓜的能是好人?
小白臉身上扛着人,并沒有看到他們,他撓着頭自言自語:“诶,這裡應該差不多了吧。”
“唔,那些夫子怎麼還沒回去,看着像是在找人,是有學生丢了嗎?要是發現的太早,公子又要怪我,還是再往深一些再看吧。”
說着,他又扛着人往更深處走了。
那人一走,岑湘便再也管不了那麼多了,拉着霍黎和傅昭便飛奔起來,好在最終沒被那個小白臉發現,趕上了尋找他們的大部隊,各自回家了。
第二日輪到思恩堂的學子去踏青,卻發生了一件微妙的事,本應在大牢裡關着的犯人汪奪,被學子們在萬青谷的樹林中發現了,并且發現的,還是他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