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湘做了多種設想,然而即便是最壞的一種,她也沒能預料到,睿王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在宮廷夜宴之中,甚至當着未婚妻的面,毫無預兆的,說要娶她。
這任誰也沒想到。
當他說想向鹹德帝要個人時,岑湘還在喝銀耳羹,聽了這句,她不由浮現出一個不太可能的想法——不會吧,不會是讓自己去做他的丫鬟給她端茶送水然後慢慢折磨死她吧。
很快她又覺得自己這個想法太過自我了,怎麼會呢,皇帝的允諾,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誰會将這樣的好事浪費在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兒臣想問父皇要個人。”
“哦?是什麼人值得吾兒留心?”
“她,”秦懸若的手越過重重人群,在千人之中正正指向了埋頭喝湯的岑湘,“兒臣想娶傅侍郎的千金為側妃。”
“噗——”岑湘一口銀耳差點噴了出去,勺子裡的羹湯燙到了手,在這突如其來的萬衆矚目中手忙腳亂,異常狼狽。
她疑心自己在做夢,但掌心的溫度又并非虛幻。
不僅是岑湘,在坐所有人都愣住了,一片寂靜之後,是震驚的議論。
大臣席位上的傅廉靳攥緊了茶杯,指節泛白,皇帝則是一副出乎意料的樣子,殷畫竹和殷貴妃在最初的震動後很快黑了臉,女眷席上許多人捂住了嘴巴,眼神卻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戲的樣子。
“侍郎之女,給你做個側妃倒也算匹配,但……”往年大胤的七夕,如同今年一樣,常有适齡女眷進宮相看,實際也是為皇子王爺們挑選品貌家室較為合适的女子擴充後院,秦懸若這要求倒也尋常,隻是……
“瑞王殿下,你說這話,把我們畫竹置于何地?”殷崇眼裡有明顯的怒火,起身問道。
衆人又看向事情的另一當事人殷畫竹,殷畫竹察覺到目光,收起黑臉,露出一副可憐嬌弱,毫無防備的模樣。
“是啊,是啊,睿王一向穩重聰慧怎麼今天如此莽撞?有了畫竹還不夠,竟還要娶傅家女?”又是一陣議論聲起。
“殷小姐還未過門便當衆求娶别家小姐,這把殷家的臉往哪放?”
……
“嶽丈稍安勿躁,”睿王安撫道,“聽聞畫竹與傅小姐在國子監便是好姐妹,前些日子畫竹被暗害,還是傅小姐上前搭救,小婿不才,想要效仿娥皇女英……”
岑湘原本就深陷在錯愕中,聽到好姐妹三個字,眼睛直抽抽:您可真是能真眼說瞎話。
“畫竹溫婉大方又有才學,傅小姐則機敏聰慧,兒臣以為,畫竹入府為正妃,而傅小姐從旁協助,必能和睦相處,将兒臣的後院打理的井井有條,乃至襄助兒臣料理公事。”
他分明是在暗示殷家,殷畫竹是正妻,而自己隻是個妾室,很好拿捏。
她不僅沒把他私會瑜妃的事說出去,還好心救了他的未婚妻,他卻恩将仇報要娶她為側室?
岑湘心中有一片綠綠的草原,大風刮過,露出草底下軟綿綿的羊,它們成群結隊地“咩”了起來,此起彼伏,喋喋不休,仿佛在嘲笑她的無力,又仿佛在通感她的無語,她真想站起來大聲将睿王的醜事公之于衆,可她毫無證據,隻能無措的呆坐在原地。
要不魚死網破算了,告訴皇帝,他的兒子和他的妃子有私,即便他不信,髒水也算潑上了。
不行,這真是自損一千傷敵一啊,無論皇帝信不信,她都會因為損壞皇家臉面被處死,而他這個最寵愛的兒子永遠安然無恙。
但父親已是他的手下,自己斷斷不敢出賣于他,何故多此一舉?殺雞焉用牛刀,秦懸若若是想自己保守秘密,有一千一萬種辦法,卻偏偏大費周章說要娶她?這真是太荒謬了。
太子道:“好啊,這京中的好女子豈不是都要被你占去了,懸若,你可真是貪心不足。”
“哈哈,皇兄有太子妃紅袖添香,豈不抵上所有京城的姑娘了。”
“睿王過獎了。”
皇帝再次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兩個容色過人的小姑娘,笑道:“好啊,朕看着也着實不錯,殷家閨秀曆來賢良淑德,沒想到傅愛卿的女兒也同樣過人,朕看她們年紀相仿,配我旸兒甚好,這可謂是喜事成雙了,阿璇,你以為如何?”
殷璇掩唇笑道:“懸若貪心,臣妾這個做母親的都看不下去了,不過有這等美事,又是這樣的良辰美景,皇上也許久未在七夕之時促成好姻緣了,臣妾可不好掃興,但憑皇上做主。”
“殷國公呢?”
“臣以為,貴妃娘娘說的在理。”聽完秦懸若的說辭,殷崇也再無異議,若是換個不受寵的皇子,禮部侍郎的女兒,便是做個正妃也不算什麼,但對方是皇帝最為寵愛的三皇子,原本他早該有正妃了,為了等畫竹及笄愣是耽擱至今,如今讓那個小丫頭片子做小,嫁進門後還不是任畫竹揉圓搓扁,再之後想要怎麼處置,也都是憑王妃說了算,何不借此讓自己的女兒出口惡氣?
“既如此,那便……”鹹德帝似乎很滿意這樁雙喜臨門的婚事,眼看便要将此事定下,從頭到尾,竟無一人來問問當事兩個年輕女子的想法。
“不可,萬萬不可。”斜刺裡忽然有人出聲。
皇帝擡眼看去,出聲的是年少有為的太仆寺少卿,霍閑陵,不禁問道:“哦,霍少卿有何看法?”
“臣,臣是說…”
他仿佛是嘴巴先于腦子,此刻才晃過神一般,道:“臣是說,方才睿王殿下治理私鹽的法子并不可取。”
“有何不可?”
“削減軍費,萬萬不可,眼下邊郡小國屢屢來犯,偃離更是動作頻頻,此時削減軍費,是要寒了衆将士的心。”
睿王不疾不徐道:“霍家是大胤股肱,自然不會短了你麟東的軍需辎重。”
“閑陵放心,這不過是下下之策,不到萬不得已,不敢苦了邊關将士。”
“即便是下下之策,也不可取,麟東的辎重不會短缺,但漠北和麟東唇亡齒寒,一樣不能輕忽啊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