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岑湘想了想,說,“你便告訴我,你們第一次相遇的事情吧。”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祖母絮絮說起了往事。
元宵的時候,我和永甯侯家的小姐,還有學堂裡的朋友們一同出去玩,那年的燈會好生熱鬧,寶馬香車,彩燈如綴,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河邊還有許多人放蓮花燈,我便是在放蓮花燈時認識你祖父的,他是永安侯小姐那邊的朋友,跟着一道來的,河邊濕滑,我險些掉入河中,是他扶了我一把,才沒讓我掉進河裡出糗,但我驚魂未定,後面的活動便也不敢參加了,也是阿雪一直陪着我,直到我家人來接。”
“當時我的夥伴們都還在燈會玩,我便在靠近他們猜燈謎的酒樓裡坐着,我第一次和陌生男子共處,自然不安,便在桌上摸了隻蜜橘,我剝了一半才想起問他要不要吃,他說不要,我便自己繼續低頭剝,你也知道,我是不吃橘子那些白色的細小的脈絡的,便一直剝了很久。”
“後來呢。”
“後來……”
“你祖父真是個奇怪的人,他說那天我低頭剝橘子的樣子可愛莞然,一直記了許久,後來他有了功名,便上侯府提了親事。雖然這麼說,但成婚之後,我吃的橘子都是他剝好了,細心剃了絲再給我的。”
“剝個橘子能有什麼可愛的?”祖母仿佛還沉浸在過往記憶中,自言自語道。
岑湘曾在畫像上見過祖母年輕時的樣子,想象她低頭,露出半個側臉和烏發,專注又害羞的樣子,必然是極其動人的。
她想着想着,漸漸在祖母的呢喃聲中睡去了。
她沒向任何人提起過,書房裡的那封蕭吝豫寄給父親的信,她五歲去書房玩耍的時候曾翻到過,那時她已然識字,卻不明其意,看的雲裡霧裡,可孩子的記憶仿佛對不明緣由的東西記得格外清楚,她将信件上的文字記了下來,蕭家出事,傅家作為同蕭家關系最好的朝臣,沒能阻止官差進書房,她卻鬼使神差,裝瘋賣傻的,将那封信燒掉了,燒得太急,将頭發一起點着了,最後還是被官差拉開的。
早年她一直不明白,如此颠沛流離,父親卻為何非要卷進朝廷的是非。
有一天在闌山上練完劍,看着天上飄飛的雲朵,卻忽然回憶起那封信來。
落款的時間還是蕭大人在邊關之時,蕭吝豫在信中說惦記着父親之事,傅禦史這等心懷百姓的好官,卻落得剝皮分屍的慘狀實在令人揪心,他一直在幫忙調查兇手,好在在事情最近有了些眉目,不過茲事體大,等他回京再說。
沒想到蕭吝豫回京之後,便徑直入了牢獄。
傅卧雪的案子當年分明查出了真兇,他沉冤昭雪,理應該被朝廷好好下葬的,屠經蘭去領屍體之時,見到的卻是被剝了皮,分成幾塊的丈夫。
督察院的左督禦史都已認罪伏誅,卻還有人敢如此堂而皇之的羞辱祖父的遺體,而按照朝廷卷冊中的記錄,祖父是被好好安葬的,有這樣大的權力,甚至朝廷都将這件事壓下,此人若非金印紫绶,便是皇親國戚。
岑湘從前不懂,但憑着模糊的印象外加胡亂猜測,猜出了七七八八。
祖母與父親那時孤兒寡母又家道中落,根本沒辦法與之抗衡,隻好避其鋒芒。
祖母也許隻想父親安然此生,因此起初甚至反對父親參加科舉。
但父親執意。
岑湘甚至無法想象年幼的父親和孱弱的祖母見到祖父屍身的樣子。
但這幾個長輩,都沒對他們提起過祖父的慘死。
他們不提,岑湘便不問,沒有父母,會希望孩子活在仇恨之中吧。
可她明白父親的執念,也理解父親這些年苦心孤詣,再度回到京城的不易與艱險。
他雖心系百姓,可這些年心灰意冷那麼多次,怎麼還能堅持呢?
因為祖父的死還有蹊跷,祖母也是因此一直在找尋鄒銘,那是當年為數不多的證人。
……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子孫滿堂。”
慕嬌俠手中的梳子沒停,她将這尋常人家嫁女兒前美好的祝願讀了幾遍,越念聲音越輕。
看着女兒鏡中美好而稚嫩的容顔,明鏡照新妝,她該是自由而喜悅的嫁給自己的心上人,而不是如今這般……她終于放下梳子,沉聲道:“你可以拒絕的。”
“你年紀還小,你有理由,你想多見見外面的世界,你……”
“母親。”岑湘打斷了她。
慕嬌俠卻依舊難以接受:“實在不行,我們逃婚吧,最壞也就是蹲大牢,我都習慣了……”
“母親,”岑湘道,“我可以逃,父親可以抽抽身開這官場嗎?”
慕嬌俠微微一滞。
“隻要父親心懷天下,我便逃不過不是嗎?”
“得罪聖上,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
她年紀還小,她粗魯愚笨,她早已心有所屬,這些不過都是借口,似乎堪用,又都沒用,更何況她也不想父親因為她而放棄調查祖父的事。
不是祁王,也會是别人,反正她對自己的婚事或是未來夫婿也從無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