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禦書房中。
鹹德帝看着面前堆積成山的奏折,有些焦頭爛額。
母後暫時昏睡,而解藥毫無頭緒,眼前蜀中又悍匪橫行,私鹽泛濫成患,更有稅銀的事情尚未解決.
他扶了扶額,擡頭看着面前站成了兩排,神色各異的兒子們,沉聲道:“還是那件事,你們有誰,願意前往蜀中的?”
鴉雀無聲。
其實此事秦铳早就旁敲側擊的問過,但均被皇子們敷衍過去。
起初他也沒有在意,畢竟蜀中路遠,真讓自己的兒子去受罪,他也有些猶豫。
但三日前,他派去蜀中治理鹽患的官員唐嶺失蹤,加之上回稅銀被劫一事,他不得不派一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去了。
光是鎮場子還不夠,還得有地位名望在,讓蜀中橫行之人有所忌憚,不敢輕舉妄動。
放眼京城,身份最為合适的就是他的這些皇子們。
可他們一個個縮着頭,沒有半點擔當。
秦铳怒在心頭,食指一一點過那些及冠的皇子,:“你們,你們……”
竟是氣的無話可說了。
其實也不怪這些皇子們,這幾年派去蜀中治理的官員都被殺了幾個了,更何況上一個還失蹤了,他們這些貴胄自然更為惜命,即便秦铳承諾增派人手,但誰都知道,這差使是個燙手山芋,可不能輕易去接手。
秦铳心中除了最适合去曆練的太子,其實還有一個人選,但他見衆人都沉默不語,也不好直言。
他看着那群低頭不語的兒子們,分外失望,負氣之下,他雙手一推桌案,登時筆墨硯台、文書奏折,叮叮哐哐落了地,桌面被瞬間清理了個幹淨,秦铳勃然道:“朕這麼多兒子,竟無一個頂事的,如今國事當頭,你們卻一個個退縮避讓,讓朕如何放心?”
語畢,秦铳向着他的太子看去,太子秦昇卻跪了下來。
秦昇這帶頭一跪,其餘兒子便也跟着跪下,不約而同道:“兒臣無能,兒臣惶恐,請父皇恕罪。”
鹹德帝看向這跪了一地的兒子,十幾個人之中,卻有一人尚且站着。
他的目光不由被這遺世獨立的身姿吸引了。
庸王手中揣着暖爐,放空了片刻,似乎在思索什麼,等到他回過神,就看見自己的父親飽含深情的目光——那可不是舐犢之情。
他連忙咳了兩聲,慢半拍的跟着跪了下來,道:“哦,兒臣無能,兒臣惶恐。”
“你!”他這舉動無疑火上澆油,秦铳原本熊熊的怒火更為熊熊了。
庸王卻趕在他發怒前又慢吞吞道:“父皇息怒,父皇恕罪,驚愚雖愚鈍,病體又難遂報國之志,但兒臣記得,對于蜀中私鹽的治理,咳咳,有幾個哥哥或是不錯的人選。”
哪位?
“父皇還記得百官宴上,是誰将您的題解出來的嗎?”秦驚愚自信道,“兒臣認為,咳咳,以此人對蜀中的了解,定能勝任。”
衆人的目光朝着睿王彙聚而去。
皇帝頓了頓,遲疑道:“老三,你……”
睿王卻仿佛早有預料一般,淡定道:“比起兒臣,我想有一個人會更了解蜀中的情況才是。當初百官宴上,還是他指出了兒臣的錯處,兒臣如今想起,仍覺慚愧,若要說對對私鹽治理的熟悉了解,還要問七弟才是。”
一來二去,這球終于踢到了秦晔頭上。
皇帝本就對他們的互相推诿忍耐到了極緻,這差使他不接也得接。
就在一衆皇子們等着看好戲的時候,秦晔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依舊是往常一般低垂着眼眸,但他擡起的雙手一抱,是個接召的手勢,隻聽他低淳的嗓音淡然而沉着:“兒臣願為父皇和諸位兄弟分憂。”
“好,好!沒想到關鍵時刻,晔兒還能出來解朕燃眉之急。”
“既然你主動請纓,朕便予你軍士千名,黃金千兩,前往蜀地為朕掃平鹽患。”
“兒臣遵旨。”
“好了,秦晔留下,其餘人等若無他事,便先退下吧。”
秦晔站在原地。
皇帝卻不動聲色。
這樣的結果,其實是秦铳樂見的。
百官宴上旸兒的回答固然滴水不漏,但太過精準,反而使人懷疑他早有準備,即便如此,隻要他有這個心,他依舊不會苛責。
反倒是秦晔,他讓他有些意外。
那些關于鹽稅和相關治理的熟稔暫且不提,當初攻破雲啻,人人都說他不過借勢而為,但作為皇帝,他知道雲啻有多麼易守難攻,原本不出半年,雲啻恐怕是破不了的,他卻隻用了幾個月。
他久未關注過這個孩子,從前他的存在感低的使人忽略,也隻有一張臉,一張繼承了他母親眉眼的,極為英俊的臉龐,但即便有這樣潑墨山水畫般清雅出塵的容貌,他也從來都是低着頭默默地。
但此刻的他并不是這樣,他姿态閑适地站着,坦然直視自己。
不知何時他已長得這樣高了。
他在無人窺見之處暗自生長,本屬旁逸斜出的一支,竟于秀木之中獨自參天,驟然回望,他已蓬大成蔭。
他答應前往蜀中,這讓他安心,卻也忍不住忌憚起來。
秦铳看不透這個兒子。
何況無論秦晔是怎麼攻破的雲啻,都改變不了他滅了母族的事實,卧榻難安的巨龍,又怎能輕易相信這樣的子嗣。
若是一開始便直接下令讓他去蜀中,他又摸不清他究竟會要些什麼。
蟄伏這麼久,他的目的,真的隻是輔佐太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