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做了太多多此一舉的事情，留下的破綻也足夠我們厘清真相了，”岑湘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多次一舉嗎？”任淑笑了起來，她鬓邊白花未摘，這笑容如同雨打的茉莉，清冷而孤寒。

“他們就是該死，隻是溺死，也太便宜我這個二叔了，我的所作所為，沒有一項是多餘的，唯一的錯處，便是遇到了你們。”

她目光複雜的看向棺蓋上父親刻下的那個字，思緒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夜晚——

常年在外打拼的父親終于回到了任家，還給她帶了那個小闆車作為禮物，父親說，早些年家裡也不算太過富裕，且營生說出去終歸不光彩，怕她長大了不好說親，想法子清清白白的賺錢，于是便用闆車一車一車的運送貨物，直到如今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便做了個一樣的小闆車送給她，希望她珍惜來之不易的好生活。

她與父親闊别多年，又收了禮，高興的問：“那爹爹今後便和淑兒還有娘一起生活了嗎？還會經常跑來跑去丢下淑兒嗎？”

“當然不會了，如今我們任家生意穩定，綏城附近的弟兄見了你都得叫聲任大小姐，我也隻管過我細君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再不奔波了。”

“那爹爹不許說謊，我們拉鈎。”

“小傻瓜，爹爹什麼時候騙過你。”嘴上這樣說着，任邱平還是伸出了拇指。

“一言為定！”

“對了，你娘去哪兒了？”

“淑兒也不知道，娘最近總不在屋子裡，總是跑去二叔那兒。”她當時什麼也不懂，隻是有什麼答什麼，甚至很快便被父親哄睡着了，若她早些知道父親在她睡着後尋找母親所發生的種種，她甯願不眠不休，隻纏着父親多說些有趣的故事。

然而她無法預知任何事情，第二天醒來，迎接她的，便是父親的死訊。大人們說，父親為了養家過于辛苦，壓力太大，才會過早的突發心疾。

她在父親出殡的那天聽到了棺材裡的響動，吵着鬧着要開棺，卻被大人們當做胡言亂語，生生将父親埋了下去。

那天夜裡，父親的喪宴上，她卻在房間的角落，聽到喝多了的二叔與母親說的話。

“你别生我氣了，誰知道他回來的那麼巧，我又不是故意的，是大哥先動手打我，我才反擊的，而且他掉進井裡是自己腳滑不小心掉下去的，與我何幹？”

“可他終究是你哥哥，況且下葬那日的動靜你也聽到了……”

二叔急忙捂住了母親的嘴：“可不能說，多吓人啊，這是詐屍啊，況且大哥要是真的沒死，我們可怎麼辦？還有你女兒怎麼辦？”

……

她至今還記得二叔當時的嘴臉，還有母親欲拒還迎的模樣。

等她趕到父親墳冢前，将父親挖出來時，他已然氣絕，但棺中尚有未幹的井水，父親顯然是在颠簸中轉醒，那麼多天過去，他早已無力開棺，即便發出了求救，也被那染指嫂子害怕事發的二叔阻攔了救治。

生生死在了棺中。

父親生前走南闖北慣了，與各種人打交道，習慣了滿口污言穢語，這點也常被母親诟病，但他從未在她面前說過一個髒字，唯一的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便是激憤後刻下的這個“艹”字。

想來他也清楚，自己的弟弟與妻子，并不會再給他生還的可能。

她年幼時也曾跑去官府，想要趙知縣還她父親一個公道，但那個姓趙的卻叫來了任邱禮，将她帶回了家中。

她不想清明拜祭時讓這兩個賤丨貨髒了父親的墳冢，也接受了報官無用的現實，花了積蓄找人将父親的棺材放入最近的義莊，事實探望，以此激勵心中複仇的火焰。

她沒想到機會來的這樣輕易，随着她的長大，容貌也逐漸出衆，日複一日不得已同一個屋檐下相處的過程中，二叔竟對她也生出歹意，趁着母親不在，常常有意無意的進行騷擾，即便母親還在，也會用他那肮髒的眼神肆無忌憚地打量她。

那天夜裡，她忍無可忍，将任邱禮約至井邊，在他沾着一身酒氣，臭烘烘湊到她身前時推開他，嬌聲道：“二叔，我在這兒等你好久，鞋襪都髒了，你先給我打桶水洗洗吧。”

那個被色欲沖昏頭腦的二叔原本并不想多此一舉，但耐不住她的堅持，還是轉身低頭去打水了。

她便趁此時用井邊的搗衣槌将他擊暈，又給他喂了假死的藥物，掐算着時辰，讓他在井中泡着但又不至于死去，他唯一的死法，隻能是和父親一樣，面對一片漆黑，在棺材裡絕望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