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揚鞭策馬,日夜兼程,總算漸漸離越蜀地近了,除了在綏城耽擱了些時日,後面的日子他們的行程幾乎拉滿了,水路換行,舟車勞頓後,眼看距離文書上秦晔上任還有些時日,這幾天他們也總算能喘口氣了。
日落西山,一行人來到離文田鎮不遠的另一個名叫赤安的鎮子上。
此處水軟山溫,風景秀美,隻是不知為何,鎮上的氛圍使人感到一絲古怪。
但三人這時也顧不得這麼多了,他們趕了一天的路,午間又是吃的幹糧,早已饑腸辘辘,便将此事暫時抛置腦後,幾人在一處食肆坐了下來。
總算可以吃上一口熱的了。
這陣子岑湘對熱騰騰的食物熱情空前高漲了起來,搓着手興奮的等剛點的灌湯包子。
秦晔原本正用食指點隔空着眼前的筷子,他這些年逐漸将權謀看做重心,難免疏于武功,隻有起居間抽空練習,便養成了随時修煉内功的習慣,他第十三次對着那副輕梜聚氣凝神,眼看筷子便要無風自起,這個時候,面前的小圓桌突然被拍動了兩下,他擡頭,發現圓桌對面的岑湘正将兩個手掌間隔着小幅度拍在桌面上,像是雛鳥在學習起飛時撲騰翅膀一般,她神色有些興奮,顯然是在等灌湯包子上桌。
蒸籠掀開的一瞬,她那雙圓溜溜的鹿眼整個亮了起來。
總是在不經意間發現她這樣小女兒家的情态。
秦晔不再折騰那雙筷子,而是若無其事的看向岑湘。
其實她年紀還小,也是個官宦人家的女兒,卻這樣風餐露宿跟了他這麼久,隻為了自己祖父冤情可能出現的微茫的轉機,明知道前路困難還一身孤勇的跟着來了,昨日分明不想要去睡大通鋪的,可因為不想麻煩别人,還是一句話不說地躺下了,起來的時候小臉皺巴巴一團,最終隻是嚷嚷丁令德鼾聲太大,并無多餘的抱怨,一路跟着趕路咽幹糧,生怕他們不帶着她了。
她這個年紀,這樣的家世和樣貌,該是很嬌氣的。
包子剛上桌,岑湘便迫不及待要動筷子,正要張口,眼角餘光瞥見秦晔一臉懶散的微眯着眼,眼神帶着幾分玩味與探究,一絲不錯的打量着她。
“怎麼了?”是自己吃東西的樣子不太雅觀?還是她現在像幾百年沒吃過飯一樣?岑湘整了整衣衫,擺正坐姿,打算讓自己看起來文雅些。
他搖頭,溫聲道:“沒什麼,仔細燙。”
岑湘眨眨眼:“嗯?”
他怎麼總是這般突如其來?
最怕祁王不經意的關心。
岑湘原本正要小心的将包子咬個小口,他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讓她反應不及,不假思索便一口咬了下去。
“啊——燙燙燙!”
丁令德眼疾手快地要去拿茶水,卻見他家一向冷淡的主子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已先他一步将茶壺提起倒了杯茶,然後遞給岑湘,道:“都說了仔細燙。”
岑湘接過他遞來的水,一邊小口小口喝着,一邊嘟囔道:“你要是不說,我肯定會注意的。”
她說的太過含糊,秦晔猜到她定在說些狡辯之詞,正好此時小二又上了其餘菜品,便也懶得同她詭辯,隻道:“是我多餘提醒。”便幹脆坐下靜靜吃飯。
丁令德畢竟是秦晔身邊的得力幹将,端茶送水總是最為拿手,此時看着自己沒撈着茶壺的手,若有所思。
飯後,丁令德提議幹脆提議大家一起在附近逛逛,也算連日奔波後難得的放松。
幾人便沿着食肆一路随意走走,當做消食。
原本傍晚時分,該是一個鎮上最為熱鬧的時候,想象中人們日出而作,日落歸家,酒足飯飽後阖家上街走動,晚風裡傳來的歡樂歌聲,當是一天中最為心曠神怡的時刻。
但這個鎮子的夜市大概并不景氣,看着有些蕭條,街上的人群三三兩兩的,也不見多少歡聲笑語。
好在沿街商鋪林立,來往間車馬人聲并未斷絕,岑湘飽食一頓,正是最為放松的時刻,她一路閑逛,也看到了許多帶着地方特色的,京城與青州不曾見過的新鮮玩意兒。
走走停停間,她又駐足在了一個玩具攤前。
那攤頭的東西不算琳琅,但有一物格外吸引她的注目——一隻柚子大小的木質彩雕鴨子。
這樣用木頭雕刻的動物倒是并不少見,但那鴨子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轉動機關便可自行走動,雖然走路模樣笨拙,但配上鴨子本身憨态可掬的造型,岑湘頓時便心動了。
她興沖沖的問了價格,然後失落地垂下了頭。
早知道方才不買那個蘋果糖,不套那幾個圈圈了,現在差了那麼些錢,也隻能遺憾作罷。
“想買嗎?”身後的秦晔忽然問。
嗯?什麼意思?
岑湘燃起了希望,盡管秦晔一路上話不算多,說出這句話時的神情也算隻是淡淡,盡管他們之間還有許多不确定和猜疑未解,但黃昏時分,外加街市裡剛打上的暖黃燈光映襯,她無由來的覺得,這人此刻應該很好說話。
“那,那,你能……”短短幾個字,她的期期艾艾的語氣裡皆是攢不住的興奮,目光閃閃,像是剛出蒸籠的饅頭,冒着熱氣。
“不可能。”他依舊與她保持着一段不近不遠的距離,然而光影變換,整個面龐都隐到陰影之中去了,斬釘截鐵的将她的期翼扼殺于搖籃之中。
嗚嗚嗚。
饅頭冷了硬了。
被人丢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