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直直上竄的幽藍火苗,隐隐可以看到一個個身影,背對着門,匍匐在地,一下一下虔誠跪拜着什麼。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他們又在跪拜些什麼?
轎夫大概是個新手,一路颠簸不斷,坐的苗蠻蠻腰疼腿疼屁股疼。
不過,經過疼痛的刺激,他基本已經可以确定,他大概是已經死了。不過不知道什麼原因,傳說中毀天滅地的九天神雷并沒有讓他魂飛魄散,他,竟然——
借屍還魂了。
隻不過,他借的這個屍怕是命不太好,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
轎外,前排的轎夫大概也有些受不了自己拙劣的技術,沒話找話。
他“嘿嘿”一笑:“八姑姐,你們這邊不是講究特别多,五六七九四個月忌婚的嘛。說什麼‘五月差誤’,‘六月不會出尾’,‘七月娶鬼某’‘九月狗頭重,死某又死尪’之類的。”
說話人聽起來聲音清朗,想來還是一位少年,隻聽聲音就莫名讓人生出些好感。隻是他說出的話卻不然。
他嘴快,媒婆尚未來得及攔截,後面的話就蹦豆子般“噼裡啪啦”倒了出來。
“我們去的這家怎麼這麼不講究?七月半娶妻,真不怕娶個鬼新娘回去啊?”
話音未落,苗蠻蠻就感覺周圍的氣氛陡然緊張,連溫度都像是降下幾度。
盛夏時節,冷風嗖嗖的直往轎子裡鑽。
天色太暗,又有轎簾阻擋,苗蠻蠻沒有看到,媒婆的臉色微變。她惡狠狠道:“什麼鬼不鬼的?銀子都堵不住你的嘴!”
“可是,我可是聽說之前進入這土樓的人都沒有出來。您可能不知道,外面的人啊私底下都稱這裡叫——'死樓'!”
話音剛落,就聽到轎子後方傳來“嘤”的一聲。轎子“砰”的一聲猛的墜地。
哎呦,我的屁股!苗蠻蠻好險叫出聲來。
轎外。
“要,要不然這錢,我,我不要了——”後面轎夫話語顫抖,顯然吓得不輕。
“什麼?不要了?你在說一遍?”媒婆的聲音立刻揚了起來。
“那個,我,我——”轎夫老實巴交,被媒婆一吓,話都說不利索。
見人老實了,那媒婆才嘻嘻一笑,似乎又擺出勸慰的架勢。
“老劉頭,你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全家幾口人可都指着你吃飯呢,這到手的銀子說不要就不要啦?……這年月,兵荒馬亂的,到處都在打仗,我也是看在你家裡不好,咱們又認識那麼久的面子上才雇的你。現在,你,就這麼對我?”
苗蠻蠻搖頭拍手,暗暗贊歎:啧啧啧,瞧這話說的——
“這——”轎夫顯然猶豫起來。
媒婆見機,啐了少年一口:“你别聽那小子瞎說,要不是他是新手要錢少,哭着喊着我也不要!……小孩子家家,懂個屁!”
“你才懂,懂個那個什麼?……我才沒有瞎說!明明——”少年立刻反駁。
大概是害怕那少年嘴裡再冒出什麼不得了的話來,那媒婆爆發出平時沒有的兇悍,上前飛起一腳,踢在前排擡轎少年的屁股上。
隻聽那少年“嗷嗚”一聲。
哎呀呀,有熱鬧看喽!苗蠻蠻生平最愛看熱鬧,現下鬧到眼前,可是不能錯過。悄咪咪的掀起點轎簾。
隻見轎子外,那少年還沒來得及反抗,一蒲扇呼嘯而來。
風聲獵獵,直吹的少年兩側的鬓發朝後飛起。
“呸呸呸!靠背啊,侬這個死撲街,頭殼壞了弄%¥#&*%……”那媒婆紅口白牙,刹那間唾沫星子滿天飛,直噴的那少年一頭一臉。
苗蠻蠻:啧啧啧。人不彪悍枉為婆啊!
那少年也不服輸,雖然聽不懂對方說什麼,但也知道是在罵自己,也扯着嗓子對罵。
“你個死……老太婆,不要以為我不反抗就是害怕你啊!有本事你扇我一下試試……哎,本少爺這暴脾氣,有本事你再扇本少爺一下試試……”
奈何那媒婆兇悍十足,一套輸出,隻扇的那少年仔左躲右藏,一台單薄的轎子也扛的東倒西歪。當然,最不好過的要數坐在轎子裡的苗蠻蠻。
轎外人知不知道真正的“新娘”已死,苗蠻蠻不确定。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轎外那兩個人是真的不把他當活人對待。
不過,在這一片詭異的死寂中,媒婆和那少年這一鬧反而平添幾分生氣。
于是,花轎就在一片叫罵聲中呈“Z”字型前進,饒是後排老實巴交的轎工忍無可忍,好心勸阻也無濟于事。
所到之處,路邊石闆縫隙處插着四支點燃的線香,香火頂端隻有減少,始終沒有香灰落下,燃盡的香灰好像中途被什麼東西盡數舔舐。
線香同高高懸挂的燈籠一起,引導幽暗前路。
轎子裡,苗蠻蠻隻顧手腳并用,不至于一個不慎跌出轎外。于是,他沒有注意到,一陣陰風吹過,燈籠裡燭火搖曳。
明滅中,一隻幹枯的手不知從哪裡伸出。隻一瞬間,掉落在地上的蘋果通紅鮮豔的表皮像是被吸去精氣,迅速枯萎,黯淡無光。
門口火苗更甚,竄起的藍色火光映在灰黑色的牆壁上,一時間鬼影重重。
“嘻嘻嘻……”
“嘻嘻嘻……”
不知是誰在笑。仔細聽,又像是風聲。
遠遠的,傳來幾聲野獸的嗚咽,低沉嘶啞,叫的人寒毛直豎。
而木屋裡,背對着門跪拜的人反而更加亢奮,上半身癫狂起伏,散亂的發絲甩出了殘影。
燭火中,蓦然暴露出一張蒼老的臉,白發蒼蒼,溝壑縱橫,張牙舞爪的咧嘴狂笑。
半晌後,才似乎從某種狂喜中反應過來,幹裂的嘴唇神經質般抖動,一張滿是黃牙的大嘴幾番張合,總算艱難吐出幾個字——
“他來了——”
“三年了,他——終于要回來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