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蠻蠻和苗疆其他大巫不一樣。

他第一次祭天禮并非在苗疆，為苗疆祈福，而是在千裡之外的大夏。

那是在一個盛夏。

那一年，是大夏接連大旱的第三年，河水枯竭，顆粒無收。

大夏國君不似上一代王朝“不問蒼生問鬼神”，而是興瀛海，内尊黃老五行之術，外修禮儀之道。

可面對民生凋敝，怨聲載道的國情，也不得不遵從古法，做出罪己祭天的樣子來。

當時，不曉得那個腦殼有病的異想天開，讓女巫着青衣，扮做女魃，坐在山頂祈雨，十日不成，就将女巫當衆燒死，說是古語有雲，緻使大旱之災的女魃為青衣，女魃見到女巫所飾的魃被烈日所曝焚燒，同類相感，自會逃跑。

結果，被曬死、燒死的女巫多達數百人，而這些所謂的女巫多是家境貧寒，不得已當仙娘謀生的女子，哪裡真的會術法？

于是，在焚巫求雨不得，大夏國君被逼無奈，不得不仿效先人，素車白馬，以身為牲，禱于桑林前，還赤着腳奔跑叢林，上蹿下跳沒一點正式的苗蠻蠻被連夜打包送往大夏。

那一年，苗蠻蠻年僅八歲。

祭天的盛況苗蠻蠻已然記不清楚了，隻記得他按照巫賢爺爺之前的教導，立于高聳巨大的土台之上。

土台光秃秃的，從上面望下去，看不到苗疆的十萬大山和茂密叢林，隻有一排排很小很小的人，有的手裡拿着五顔六色羽毛狀的東西，衣着飄逸，步伐左回右旋，有的玄衣朱裳，執戈揚盾，發出擊鼓的聲響，更多的是一襲素衣，匍匐于地，不住跪拜。

無數的人簇擁着高台，伴随着四方傳來牛角鼓樂，唱出同一種聲音。

“敬恭明神，亦無悔怨！瞻仰是天，歇息其甯！”

響徹雲霄。

不過當時的苗蠻蠻還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野孩子，也不通曉大夏語言，純屬湊熱鬧似的沒出息的不住往下好奇打量，被巫賢爺爺嚴厲制止，暗地裡不開心的吐了吐舌頭。

不過想到來之前巫賢爺爺答應過他，若是這一次他做的好，就帶他在大夏城逛上一逛！

他雖從未出過苗疆，但是聽族裡經常外出經營的獵戶大叔吹噓過，說大夏是五洲之内，最最繁華富庶的地方，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應有盡有。苗蠻蠻早就心馳神往。

那一天，他做的很好，甚至在巫賢爺爺許諾的激勵下登峰造極。

苗疆也借由他求雨有功，在戰敗百年後，作為五行中“木”重回五洲。苗蠻蠻本人也在五洲衆王室的目光中受封了個什麼什麼救世一長串背都背不過的封号。

在場衆人表情各異，神色不一，畢竟，沒有人知道，苗疆重新附屬于大夏意味着什麼，大夏國君歸給予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如此高的尊位又是否真的如表面上一般，相信苗疆的臣服。

連同一直跟随在苗蠻蠻身後的巫賢都半低着頭，表情諱莫如深。

隻有苗蠻蠻心不在焉，他才懶得聽頭頂上一襲黃色華服，自稱為王的男人嘴裡“烏拉烏拉”念些什麼，隻眼神熠熠的盯着十幾米開外一襲白衣眉清目秀的小哥哥垂涎欲滴。

小哥哥長得可真好看啊，比巫賢爺爺故事裡的月亮女神阿仰沙都好看。就是面色好像有點冷。

哎呀呀，好想再見一見那個冷冰冰的小哥哥啊。

但是恐怕不能了吧。

土樓中央僅剩的一片空地上，苗蠻蠻擡頭看了看天。

烏雲重重的壓了下來，像是下一刻就要将整個土樓一并摧滅。

他難得嚴肅了神情，鄭重的從頭到腳正了正衣冠，抖幹淨蕩了不曉得幾層灰的衣袖，如同第一次登台祭天那般。

就當是完成苗疆鼓祭那一次的儀式吧。苗蠻蠻心裡想道。

隻是手中缺少了祭天的傩面。

和大夏天人合一、君權神授的主張不同，在苗疆的神話中，五洲是人神共處的，但神高高在上，放不下架子直接和人溝通，于是便有了巫。

巫是神選擇的代言人，溝通人神之間。

但空口無憑，得有信物為證，而傩面就是這所謂的證物。

戴上面具，人才能化為“神”。

若是沒有憑證的巫——

廣袖之下，苗蠻蠻狡黠一笑。憑他苗疆大巫的本事，自也是能把“神”請來，不過是騙來。

隻是騙來之後會如何？怕是又是一場天譴吧！

不知道會不會有上一世招來的九天之雷打在身上痛。

隻是土樓裡的局勢已容不得多想。

不管了，不管了！

最後，他回頭看了眼同神像艱難對峙的金滿堂和玄貓，微微一笑，輕輕道了聲再見。

不知道那一人一貓是否有所感，玄貓忽的瞪圓了一雙綠眸，不顧一切的朝他撲來。

“你在幹什麼？”金滿堂雖不懂，但直覺不對，厲聲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