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中毒

這語氣聽起來可不像是什麼好話，頗有幾分陰陽怪氣。尹岑玉挑了挑眉，毫不客氣地回看了過去。雖然打扮得莺莺燕燕卻都是男人，加之自己又被送到此處，這些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看着這衆多的人數，尹岑玉心中也是越發驚訝：莫非項钺……真的喜歡男人？

這院子裡住的都是王公貴族與官員想方設法送進宮預備“伺候”皇上的人，尹岑玉身邊有小路子幫襯，他們自然也有各自的消息來源。建章宮寝殿中前腳發生的事後腳就有人傳了過來，尹岑玉回來前他們已經當笑料笑過了一陣子，原以為這人不被陛下趕出宮去，也再沒顔面在宮裡待下去，卻不想尹岑玉竟然還會回來。

小路子在一旁扶着尹岑玉，垂眼道：“陛下并未說要逐林公子出宮。”

那嬌小少年抿了抿唇，勾起一個有幾分惡劣的微笑：“大約是陛下體諒林大人好歹也是三品大員，親兒子來爬床自是不比旁人，想來是要給上幾分薄面的，你們說是不是？”

亭子裡頓時響起一片哄笑聲。

另一位着白衣的少年目光在尹岑玉脖子上紫紅色的掐痕和披風下露出的松花綠綢褲上停留了片刻，笑嘻嘻地做出一副好言相勸的姿态：“我勸林公子還是把那些放浪手段收一收的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才是從窯子裡出來的呢。這一次僥幸撿回一條命，下次可未必有這好運了。要是讓人知道戶部侍郎的兒子因為爬床被陛下賜死了，林氏一族的臉怕是都要被你丢光了吧？”

其他少年聽了都吃吃地笑起來。然而尹岑玉冷眼看去，卻發現他們面上雖然一副嬉笑嘲諷的樣子，目光中卻是透着幾分慶幸與戒備。

這些少年都是别的世家、官員從外頭尋來的，甚至許多人原本就是風月場裡出身。他們進宮的目的就是求得雨露聖恩，做一顆棋子為他們背後的人謀求好處，也為他們自己謀求一份富貴榮華。

他們背後的勢力錯綜複雜，未必是一路人，隻因為如今誰也摸不着親近聖上的法子，才能暫時和平相處，平日裡哥哥弟弟的倒也叫得親熱。

而面前這個林公子卻不一樣。

他本就是京城世家林氏嫡支：戶部侍郎林植的次子林深。即便隻是個庶子，身份也高出這些少年不止一等。

加之林深來了兩日，并不與少年們接觸，未免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更引得這些人心中十分不滿——若林深不來，你是家伎，我是暗娼，他是戲子。大家同樣低賤，誰也别看不起誰。

可林深來了，便是他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便是他也同樣是來以色侍君王的，可他的出身擺在那裡，便天然使得這些人生出些自慚形穢與恐慌來。

在知道了林深剛來宮中兩日便決定直接爬床後，這些少年更是明裡暗裡沒少出言譏諷：原來世家公子比他們這些低賤之人手段也高貴不到哪兒去，這麼着急張開腿往上送。

這些少年之中沉得住氣的，在宮中已經待了近一年，早知道皇上十分厭惡底下人爬床，每一個爬床的都沒有好下場，隻能想别的法子。

而對于林深要上趕着送死的行為，他們心裡大部分是抱着幸災樂禍等着看好戲的态度，卻也有少許忐忑：畢竟他們最排斥林深更深層的原因是：據說，林深是他們之中最像“那位”的人。

若他先一步得了恩寵，陛下眼中可還看得進其他人？

尹岑玉聽着這些人在他面前出言不遜，卻并沒有回怼。他面上古井無波，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眼前這些少年，雖說氣質各有不同，或嬌媚或妖娆，可尹岑玉卻越看他們，越覺得眼熟——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他尹岑玉本人的影子。

有的是眼睛，有的是鼻子，有的是臉型……

尹岑玉心中一動，低頭看向荷塘中自己的倒影。

……而他如今還魂的這副身體，竟然是其中最像的。

尹岑玉怔怔地看着水中那與自己原本模樣有八分相似的倒影，腦子裡驟然閃過一個模糊的、荒唐的、甚至好笑的念頭。

滿院的男寵，每個男寵都有幾分像自己的五官。想起項钺松開他脖子時目光中流露出的複雜情緒……尹岑玉隻覺得氣血翻湧，心頭震蕩，自重生以來就一直隐隐作痛的胃部抽搐了一下，一低頭竟吐出一口黑血來。

亭子裡正嬉笑着的少年們似乎也沒想到尹岑玉的氣性竟如此之大，世家子弟就是不一樣，這是……被他們幾句葷話就給氣吐血了？

雖然看起來一副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樣子，但也不過是一群養在後宅的半大孩子。猛一見血，少年們仿佛也被吓到了，一時間再無人發出聲響。

他們隻是想小打小鬧欺負欺負人而已！這林深要真在衆目睽睽之下被氣死了，林家會不會把帳算到他們頭上？

原本喧鬧的院子裡瞬時間靜了下來。幾個少年偷偷對視了幾眼，頂着小路子不善的目光，紛紛貼牆根兒溜回了自己的房間。

“還愣着幹嘛？！快去叫太醫啊！”這院子裡有兩個伺候少年們的小內侍，見尹岑玉吐血都吓傻了。小路子沖他們吼了一句，其中一個忙不疊地跑出了院子，另一個也回過神來，連忙放下了手裡的掃把，上前幫着小路子把尹岑玉扶進了房間。

小路子看着虛弱的尹岑玉，急出了一頭一身的汗。他心中暗怪自己粗心，因是頭一回見人站着從龍床上下來，沒有經驗。加之尹岑玉一路也并沒有表現出不适來，倒讓他忘了，這位可是險些被陛下掐死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