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也倒是說到做到,和張楚岚馮寶寶在高鐵站分了頭,他就直接問她想去哪兒玩兒。
高穆清對湖南也不熟,随口道:“要不去看看雲麓宮吧,二十三洞中真虛福地,順道在山上轉轉。”
兩個山人喜好倒是對口,說走就走,兩人很快坐着高鐵到達長沙,訂好酒店放下行李,打了個車便往嶽麓山去。
午後的嶽麓山有一種特别的靜谧,山不高,路也不算難走,由于是工作日,台階上的遊客二三兩兩,并不算熱鬧,沿着石階緩緩向上,山下橘子洲和長沙城逐漸展現全貌,潇潇的湘江水在陽光下波光粼粼,延綿的山脈從祝融台到湘江的橘子洲頭,千裡逶迤,龍脈不斷。
高穆清深吸了一口帶着木香的空氣,長空一碧如洗,雲淡風輕,難得的清靜時刻。
拾階而上至愛晚亭,高穆清興緻沖沖地把手機遞給王也,讓他幫忙給師傅拍幾張遊客照。王也随手咔嚓幾張,雖然是經典直男死亡拍照角度,但好歹是人景都框在照片裡了,高穆清滿意地發給師傅:“今日遊嶽麓山,登高望遠,附圖幾張,敬頌夏祺。”。
高穆清看他還是一幅心裡憋着事兒的模樣,也不點破,若無其事地拖着他進了前方的雨花齋吃中飯。
嶽麓山腰的雨花齋每天中午會為大衆提供免費的素食,齋堂裡坐了些老老小小的遊客,也有看不出是僧是道的修行老人。
“剛看了路标,除了雲麓宮還有麓山寺和嶽麓書院,儒釋道三家共生共存于一山中,這兒真不錯,包容萬象啊。”
王也禮貌地接茬:“您倒是挺有研究。”話音剛落,很快又拉了個臉開始巴拉碗裡的青菜。
高穆清咬了咬筷子,看他默不作聲地喝着南瓜粥,開口道:“王道長,我生長的文化環境和你不一樣,修行沒有你那麼容易參悟,所以您給我提點提點,看我說得對不對。”
王也擡頭望了她一眼,不知道她這兒又唱哪出,放下勺子坐正等她繼續說。
“不管是僧俗,還是儒道,大家其實都沒什麼不同,不過都在各自的道上修行。我活得雖然沒有你通透,但至少不如你擰巴,因為我全然接受我自己就是免不了擰巴,世上沒有誰能天生下來就斬三屍、斷七情六欲,人生須臾一瞬,都是在經曆了歲月的苦樂交織後,才會在臨終的那一瞬,得以短暫的了悟。所以,經曆的好壞與否,其實都是修行的一部分,沒有臨近人生盡頭的時刻,擰巴在所難免。”
她微微靠近,低聲道:“所以,王道長,我不問你在擰巴什麼,但接受自己是個擰巴的凡人,至少不會讓自己看起來這麼郁悶。”
王也聽罷,單手托腮,盯着高穆清問道:“您哪兒看出來我擰巴了?”
高穆清笑了笑,學他歪着腦袋,說道:“咱倆認識不久,但是你這人不難看透。你一方面怕麻煩,想得清淨;另一方面,卻忍不住為人世間的各種事操心勞力。就比如我這攤子事兒,什麼曜星社、術字門,都是一鍋亂炖的麻花。旁人說什麼‘英雄難過美人關’,其實不過是因為你有道義,無論是高穆清、李穆清還是王穆清,你能幫一手都會幫。”
“看不出來啊,高道長對我的人品評價這麼高,真是受寵若驚。”王也坐直身子往後一攤,大爺似的拍了拍肚皮,思索兩秒,說道:“你說的這些不能說對或錯,一半兒一半兒吧,您要不再琢磨琢磨我在郁悶啥?”
她眨眨眼,笑了笑:“基于對你的大緻判斷也就不難猜了,因為不管我跟谷畸亭有什麼淵源,我和術字門的仇怨總是躲不掉了,但你明明費盡心思想躲掉術字門的糾纏,卻因為操心我的事不得不再去應付這些麻煩,甚至可能還得主動找麻煩,就郁悶自己這麼個清閑山人怎麼就憋不住愛管閑事兒的命呢?”
說罷,她轉了轉眼珠,調侃道:“你要是真想不通,你就告訴自己确實是色令智昏了,鍋我這個禍水來背。”
王也臉色終于是松了下來,歎了口氣,語氣輕松不少,道:“我說,您真是被張楚岚傳染了,您沒看上我就甭招我了。
說罷他想了半晌,道:“您說得對,是我跟自己較勁了,凡事之于我皆是修行,既然就是愛操勞的命就甭裝清高了,術字門這事兒我回京城幫你聯系現任掌門魁爺,應該很快就有個了結。”
走出雨花齋,陽光透過樹縫,斑駁地灑在石階上,仿佛為山道鋪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高穆清伸了個懶腰,望着靜谧的山林心中頓時覺得清爽了許多。
王也難得地露出了淡然的笑意,砸吧了一口手裡的枸杞水,指了指山頂:“走吧,咱抓點兒緊興許能趕上下午的布道講經。”
雲麓道宮位于山頂的雲麓峰,兩人一鼓作氣爬上山,終于是見到了雲麓宮的大門。
建築不算氣派,依山勢而建,不算中規中矩,但頗有些“道法自然”的仙風道骨之意。殿内香火雖算不上旺盛,但空氣中彌漫着松柏和焚香的清香,仿佛每一口呼吸都能洗淨心靈。
聽罷觀主馬道長的《道德經》講解,兩人從講經壇出來,不忘依次拜了關聖、玄帝、武祖師和三清。
下山的時候,王也不禁感慨有那麼一瞬像是回到了武當山。
高穆清寬慰他說等這些事兒有了定論,再回山上隐世也不遲。
從南門下山便是學校的學生街,夜幕漸沉,嶽麓山下的大學城,攤販們一字排開,招牌的霓虹燈忽閃忽現,烤串的煙霧随風飄蕩,空氣中彌漫着香料和炭火混合的味道。小攤上各色小吃琳琅滿目,烤串、煎餅、湖南臭豆腐、糖油粑粑……每一樣都是平凡的滋味,卻勾起人心底最簡單的滿足感。大學城的夜市沒有什麼奢華與精緻,隻有最平凡不過的煙火氣。
兩人像是普通的年輕人融在熙熙攘攘的學生人群裡,連王也的馬尾都在一堆潮流發型裡顯得格外正常。
聽說今晚橘子洲有煙火表演,高穆清興緻勃勃地在攤販前停下,買了兩套煎餅,遞給王也一個,随即就開始風風火火地往橘子洲趕。
王也接過煎餅,跟在她後面,嘴角挂着一絲淡淡的笑意,明明是他不喜歡的喧鬧和擁擠,此刻卻都讓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輕松與舒坦。
王也啃了口煎餅不解地問道:“這煙花有什麼好看的,美國城裡也禁放啊?”
“不單是煙花。獨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頭。曾經有一群人,也是站在那個位置,發出‘誰主沉浮’的天問。”她看了看王也,認真說道,“人一旦以天下為己任,必将砥砺前行,你不想去感受下嗎?”
王也一怔,他感到人群裡高穆清望向他的眼睛像是要把他看穿。
你們是一樣的人。
不想去看看嗎?
王也隻覺得腦袋有些發暈,胸口有股奇妙的律動在沖擊他的氣息,他避開她的目光,不願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