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影不欲将封晨曦帶回暗香，一來他不知掌門所圖為何，二來他自知封晨曦無辜，就算他一向仰慕掌門的鐵血手腕，在這件事上，他想從心一次。

他辭别封晨曦，獨自坐在酹江月廊橋的屋頂上，看到客船緩緩離去，月光在水面灑下萬頃金沙，想到初入江湖時的一樁事。

那時候他還沒進暗香，隻是個到處閑逛的遊俠兒，好不容易攢了錢，千裡迢迢從江南跑到金陵，隻為了一睹天子舊都的風采，卻不料剛進城門就撞見了花魁遊街。

那時節，鼓樓街擠滿了看熱鬧的男女，兩邊的酒樓人滿為患，花魁的花車淹沒在漫天飛花裡。君影也如今日一樣，站在屋頂朝下望，鼻中隻是花香與酒香，耳中隻是那一曲琵琶鹧鸪天。

如今聽說花魁換了一人，也不再遊街了，想來人間風月總是短暫的。君影覺的有點累，許是近來多事，又見了太多血的緣故。君影雖是個殺手，但不喜歡殺人。

“我尋你半日，卻原來躲在這裡清閑。”

陰如玉抱着壇酒落在君影身邊，身上散着些許酒氣。

“什麼事這麼開心？”

“就在今天，我寫了半年的大作《天機秘聞錄》完稿了！才交給天機樓的印書社，過幾天就能面世，到時候給你看。”

君影接過酒，喝了一大口，感到米酒在喉間引起輕微的灼熱，才開口：“那就恭喜你了，難為你還要分心跟我各地奔走。”

“不難不難，我樂意。”

二人隻是你一口我一口的喝着，一壇酒很快就見了底。二人都有些上頭，脫了外衫躺在屋頂上，絮絮叨叨說着話。

“你常年在天機樓，想來也見了不少事，你說當今世道，可有什麼東西是長久的？”

“這個嘛不好說，你要說人，那自然有生老病死。你要說山河，自然是萬萬年在那裡。”

“以前在暗香，隻覺得山谷裡生活清閑，隻想着養養兔子照顧師姐。後來師姐沒了，遇到了師父師叔他們，我又覺得老天待我不薄，不管怎麼樣總是有親人在身邊的，如今……”

夜已過半，月光下，天邊隻能看到一顆小星。

陰如玉扭頭望着君影，看到眼前人散着一頭烏發，發間的蘭花落在面頰邊，月光落在他臉上，将本來淩厲的五官也映地柔和了些，不由得心下一陣狂跳。他覺得自己該說些什麼，但是理智告訴他，有些承諾還是不要輕易許的好。

“那日洛陵渡口我問過你，現在還想問一回。等你報了仇，便和我一同遊曆江湖，可好？”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也不是不行，隻是等我報了仇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不知道你願不願意等。後半句話君影沒說，自覺陰如玉也沒有等自己的理由。

“不急。” 我有的是時間。

君影被順了毛，心中的悲戚忽地沒了，嘴角不自覺揚起，又覺得不自在，拉起圍巾遮住了自己的臉。君影覺得眼皮沉沉，索性就着月色晚風，這樣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再醒來已是在雁來客棧中，窗外鳥鳴陣陣，散入一束清柔的晨光，隐約可以聽到車馬喧鬧。

門外隐約有幾個人在争執，君影聽不分明，剛想起身細看，門便被暴力踢開。一個身材曼妙，腰系霜刃的紫衣女子率先進門，環視一圈後頗有風度地坐在一旁，自顧自倒茶。陰如玉緊随其後，神色不是很好。

“師弟，你這麼長時間不完成掌門的任務，就是為了和這人厮混在一處？”女子打量着自家師弟，見沒有什麼異樣，稍稍放心，“我看這人金玉其外，一副風流像，你可别被欺負了去。”

“師姐你想哪裡去了。”君影扶額，“我不是不完成掌門的任務，隻是這個任務我完成不了。”

女子嗤笑一聲，挑着眉毛盯着君影。她師弟素來聽話，掌門說什麼就是什麼，如今突然反骨，倒叫人更加喜歡了。

“我可是聽說了，你在濟世堂那幫老家夥面前誇下海口，說什麼一月之内定會給封晨曦清白。如今一月早過了，濟世堂那個洛老頭，昨天一早就在掌門面前說你是個扶不上牆的，要另派人來。我看啊，夠封晨曦喝一壺的。”

“那個……師姐……掌門說什麼了嗎？”

“這不叫我來了嗎~”女子站起身，粗着嗓子，俨然一副君先生的模樣，“你去和君影說，要是還想回暗香，就把封晨曦帶回來，否則，你也不用回暗香了，往後封晨曦作的惡也有你一份。”

君影似是被打了一記悶棍，垮着肩，眼中失了神采。

“欺人太甚！”陰如玉一拳拍在門框上，那眼神像是要把女子吃了。

“哎呀，看不出還是個深情的，我說太陰，我們暗香的事，與你何幹啊？”女子饒有興緻。

陰如玉噎了一下，咬牙。他忍。忍不了，他還不會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