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出幾步後,忽又有些忸怩地側首回望昭音。
孟昭音目光與李從玉相視,她溫聲說道:“多謝從玉。”
這是她說的第二句話——為李從玉好心的憐憫。
“快去吧,當心點心涼了。”
李從玉稚鹿般的圓眼微微下垂:“孟姐姐……”
“巳時鐘聲已響,諸位娘子為何還不回席?”
書娘子步履無聲,此時倏然至此,衆人不免失色。
她手持戒尺,鬓發平整,斂容肅目。
孟昭音眼睜睜見方才還站着的李從玉瞬時落座。
書娘子繞過昭音徑直走到檀案前,将戒尺不偏不倚地正放案上。
孟昭音悄悄傾身去瞧。
明珺堂的一切于她而言都萬分新奇。
“這位娘子,一行二排便是你今後的席位。”
孟昭音目光随即投向一行二排。
那方臨窗,正好窺春光。
孟昭音要提步走時,書娘子的聲音又再次響起。
她将檀案讓出,目視昭音:“但今日書課,娘子坐這。”
底下沒忍住傳來聲竊笑,書娘子眼梢一掃,那人立馬垂首,生怕同娘子相視。
等昭音于檀案前坐定後,書娘子才收回放在她身上的視線。
“請娘子們拿出抄寫好的賦文。”
“以甯娘子為始,依次而上。”
甯念起身走至案旁,雙手輕輕将宣紙放下:“請書娘子看。”
書娘子看向昭音:“孟娘子也随我一道看。”
甯念微微蹙眉,卻沒說什麼。
“望字識心,”書娘子淡聲道,“甯娘子心思切莫過急。”
甯念颔首敬道:“謹聽娘子教誨。”
李從玉字如其人,筆鋒圓潤,走勢溫和。
“這是李娘子的字。”
李從玉不敢直視書娘子,她将頭低低垂下,兩手指尖糾繞。
“孟娘子覺得如何?”
書娘子忽而問向昭音。
堂上無聲靜默,衆目睽睽下,孟昭音輕輕指着左下三字:“李娘子的字像草茸茸。”
竊笑聲又起,陳婉眼觑書娘子神色,見她并未要出聲制止,才大着膽子嘲道:“哪兒有字是草茸茸的,你到底識不識字?”
書娘子佯裝未聞,隻對李從玉輕表贊許:“娘子比之前寫得好了。”
李從玉松下一口氣,擡首對書娘子和昭音笑了笑。
她眉目彎彎,一派嬌憨。
“娘子們賦文寫得都好,今日便不再布下功課了。”
書娘子觀閱完衆人書墨,滿意地微微颔首。
“初見諸位娘子的墨迹,”而後她目光移至昭音,“不知孟娘子更喜哪張?”
“書娘子,”陳婉尖聲刺耳,“孟昭音大字不識,如何能信她片面偏心之詞!”
孟昭音長睫垂落。
我識字的,尼姑都是要念經的……
書娘子面容冷肅:“我已剪去娘子芳名,可還有哪裡不妥?”
陳婉聞言忿忿不語。
“還請孟娘子憑心。”
宣紙鋪滿檀案,孟昭音滿目墨色。
書娘子有句話說錯了。
此中某張墨迹,她并非初識,而是再熟悉不過。
鴻雁千裡,遙傳錦書,一去經年。
太守府每年送來的,除卻浴佛節上供香火,還有經由妙仁庵主親自送到昭音手上的一寸尺素。
妙仁庵主也曾問過孟昭音紙上寫了什麼,怎麼她都看不到。
孟昭音将火燭放于宣紙下方,不多時紙上便顯出字形。
“我妹妹貪玩。”
妙仁庵主将信将疑,直到親眼見到信上所寫,才肯放下心來。
耳邊響起庵主當日暗暗威脅她不要動歪心思的話,目光流尋檀案,終末停在其間一張上。
簪花小楷柔婉賦情,孟昭窈确實練得一手好字。
孟昭音看着那篇賦文,心中想起舊年尺素。
尺素上仍是那手叫人稱好的字墨,孟昭窈落筆寫下——上學堂好煩,日日端莊好累……
“這張。”
書娘子順昭音目光而望:“孟二娘子字墨的确為好。”
……
關雎宮長樂殿,孟貴妃斜倚榻上,阖目養神。
聽書娘子将今日之事悉數告知後,她才舍得開口:“你倒是對她多盡良言。”
書娘子低眉奉上一張宣紙:“娘娘,這是今日孟娘子寫的經文。”
宮侍上前接過,雙手捧于孟貴妃眼前。
經文于書者爛熟于心,宣紙上字迹工整,不見斷墨。
“你說,這字像不像柳雲韶?”孟貴妃忽而問道。
書娘子沉聲道:“與明珺堂三字确有幾分風骨相像。”
孟貴妃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書娘子将要踏離長樂殿時,忽聽孟貴妃的聲音傳來:“下月明珺堂春試,本宮會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