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繡掙開月枝扶着她的手,倉皇幾步走到孟昭音身側,婉言凄然 :“大人,我妹妹她并非有意鬧事。”
“若非紀公子——”
羅繡話音忽止。
她眼眸睜大,其間雖含點點珠淚,刀光冷寒卻更映照她眼中決絕。
羅繡一動不動地盯着近在咫尺的銀刀,髻上步搖随風輕顫,聲音艱澀卻又字字分明:“紀衡修,忘情負義,不堪為人。”
“來人,給我将這胡言亂語、血口噴人之輩拿下!”
眼見官兵即刻圍上,孟昭音出手護住羅繡,目光定定直視董蒙:“大人且慢!”
董蒙擰眉道:“孟姑娘難不成要阻撓本官捉人?”
“我不曾要阻撓大人。”
“我隻想請問大人,如何斷定她所言為虛?又是如何笃信自己所見為實?”
孟昭音轉身面向衆人,微微軟了語氣:“青天之下,我想董大人辦事定當不會違背本心。”
“方才那番話,想是阿繡姐姐一時急昏了頭。”
孟昭音看了一眼董蒙,而後目光又落到身旁的羅繡身上:“阿繡姐姐大可放心,天理昭昭,若真有冤,大人必會還她一個清白。”
孟昭音輕輕晃了晃羅繡的手,又用眼神示意,羅繡因憤然氣急而不斷起伏的胸膛才漸漸平息。
見官兵持刀相向,她應是有些後怕,一張臉煞白,卻咬牙強撐:“還請大人明鑒是非。”
孟昭音暗歎一口氣。
她看到月枝走來,擡手接過月枝遞上的一方柔帕,又讓月枝将羅繡攙扶好,而後走到那片血泊旁,小心為那着了紅妝的女娘遮了面容。
“大理寺辦案,閑雜人等通通退讓!”
馬聲嘶嘶響起,百姓紛紛避讓,孟昭音站直身子,不期然對上一雙淡漠的眼眸。
紫衣華服的郎君高騎馬上,那雙冷然的眼忽而盈上幾分清淺笑意,春朝熠熠便皆落此中。
董蒙抱拳行禮:“世子殿下!”
謝殊翻身下馬,接過照夜遞上的一方洇了花香的半濕柔帕,将手掌仔細拭過幾遍後,他才正眼看向董蒙。
董蒙立馬道:“卑職已查明那女娘名為羅茵,原是浮夢樓的憐人,昨日午時三刻從浮夢樓消失,今早撞死在了書院門口。”
“理由。”
董蒙心下微驚,斟酌着語氣:“她說她與紀二公子有些仇怨。”
像是怕謝殊不認識那紀二公子般,董蒙很快又補了一句:“紀二公子是戶部紀大人的胞弟。”
“說來也巧,這案子就是紀府的下人來大理寺鳴冤的。”
謝殊身後的照夜大聲嘀咕一句。
照夜領着侍從将羅茵的屍首擡進書院,随行仵作也跟着入内。
董蒙低着頭,眼珠翻轉,胡亂一撇時忽與孟昭音相視。
見孟昭音朝他微微一笑,董蒙忙迅疾避開視線。
人群在官兵驅逐下漸漸散了,董蒙亦步亦趨跟在謝殊身後,也進了書院。
書院大門緊閉,孟昭音眨了下眼,轉身看向羅繡:“阿繡姐姐,先回去吧。”
在這站着并非長久之計,羅繡颔首。
她雙腿打軟,發髻散亂,額頭浮汗涔涔,與昨日才見了的飒爽女娘渾然不同。
人最忌大喜大悲,方才一場悲恸欲絕,竟将她滿身氣力都吞吃了去。
鬧庭之中,羅繡茫茫,不知所措。
擡頭時瞧見孟昭音,才恍惚大夢初醒:“多謝阿音姑娘。”
孟昭音見她這般模樣,心中也不急着回去。
她輕輕安撫道:“阿繡姐姐,先到前面茶樓坐坐歇息吧。”
茶樓就叫茶樓,并無什麼美名雅稱。
茶樓地處繁鬧長街交彙,登高者可望視王侯府邸,隻這一點,便讓尋常百姓家趨之若鹜。
不過這可望視王侯府邸的第九層樓,卻并非想上就能上的。
幾人甫一入簾進樓,還未開口,便有小厮領着往三樓雅間落座。
“先生吩咐過了,這是為了賀祝孟姑娘回京送上的茶禮。”
小厮話音剛落,一陣輕盈的茶香便飄然落了滿懷。
瓷中春水滢滢,窗下春花昭昭。
孟昭音擡眼,小厮仍低低垂首,唇邊也依舊銜着幾分不深不淺的笑意。
她溫聲道:“多謝先生。”
小厮又道:“先生還請姑娘多來茶樓坐坐。”
說完這句話,他才行禮離去。
先生應便是茶樓的東家,賀祝我回京,他又怎會知我是我……
“鶴先生好像并未有傳聞中說的那般古怪。”羅繡的聲音打斷了孟昭音的縷縷思緒。
“鶴先生?”
“鶴先生是茶樓的東家,不過極少有人能得見這位先生。”
孟昭音聞言颔首,半晌後才開口問道:“阿繡姐姐,今日那位羅茵姑娘是?”
一聽羅茵,羅繡有些渙散的眼神便聚起了光,但隻一瞬,那光又靡靡散去。
“我郎君是浮夢樓的護衛,自露華濃閉門後,郎君就托人在浮夢樓為我尋了個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