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一早,孟昭音于書院門口乘晉陽王府馬車回府一事便傳到了遠安候耳中。
遠安候坐于桌案前,聞言迅疾拍案起身。他雙眉緊皺,斥聲呵問:“她昨夜是被那謝殊送回的?”
柳雲婵微微垂眼,慢斟一盞碧螺春,而後向正怒火中燒的遠安候端奉茶盞:“夫君,且先莫急。”
“夫人,這如何能不急?”
遠安候雙目炯然,幾度欲要粗言,卻礙于一些詩書文人的體面,生生将話吞回肚中。
于他目視不見處,柳雲婵彎了彎唇角,她上前柔聲安撫道:“夫君切勿煩憂,雖說這男女有别,但事出有因,左右也不能全然怪罪昭音。”
柳雲婵在心中默默想着:更何況,昨日那仇家公子早已在書院将話說開了,若有人問及,不過也隻是謝殊施下的好心之舉。
“可她到底還是未出閣的女娘!就算是暫無車馬,光天化日之下,也該安分守己在那等着!怎能如此随性!”
遠安候想了許多。
有陛下斥責、政敵刺諷、同僚笑話……但他顯然忘了,昨日馬車内唯有孟昭音一人,謝殊于外騎馬,二人并未同乘。
“孟昭音這女娘當真是不知禮義廉恥!”
柳雲婵聽他句句擲地有聲,一顆心分成兩半。
一半想着這等小事何須要如此大驚小怪,你為了自己那不值幾兩的臉面這般辱罵親生女兒,實在是有失男子氣概、為人膽小怯懦至極。
另一半則想着自己要如何添油加醋、煽風點火,才能将這件分明可以化了的小事鬧得讓孟昭音丢盔棄甲、名聲不恥爛棄。
“夫君,依我看——你若要罰昭音,無論如何都須先懲治阿窈。”
柳雲婵擡眼細瞧遠安候陰晦的臉色,又繼續柔聲說道:“若非阿窈任性,昭音也不會落得如今任人譏笑的下場。”
柳雲婵不過随口胡謅,但見遠安候在聽到“任人譏笑”四字容色瞬時氣怒,心中不免竊喜。
遠安候一向喜歡無用的多疑。
隻要他心中認定,那孟昭音便是毫無禮義廉恥了。
“來人,去把大姑娘帶到正堂來!”遠安侯怒極。
柳雲婵擡手攔下小厮,溫聲淡笑,氣度大方:“順道把二姑娘也請來吧。”
孟昭音二人到正堂已是半刻鐘後了。
“昭音請父親、母親安好。”孟昭音垂首問安,她盯着繡鞋鍛面上的清荷花樣,靜候遠安候發話。
遠安候大步踏前一步走到孟昭音跟前站定:“昭音,你可知錯!”
孟昭音仍舊微微垂首,不過這次,她眼裡不再是清荷,而是文人墨客最喜的翠竹暗紋。
“昭音不知錯在何處,還請父親明示。”
“光天化日、衆目睽睽之下,女子如何能和男子同席!這是聖賢書上找不到的道理!”
孟昭音一動不動,乖順應道:“父親,我隻讀過經文。”
而且,謝殊昨日與她同席車馬,已是入夜,何來的衆目睽睽?
“你,你還有理!”遠安候怒極反笑,似覺得孟昭音此舉不服管教。
“父親,姐姐頂撞無理,您得罰她。”
一道有些嬌縱的聲音打斷遠安候即将奔湧而出的怒火。
孟昭窈輕蹙眉頭,看向孟昭音的眼神算得上是嫉惡如仇:“孟昭音不識聖賢,您便罰她熟讀書文,且不得再與旁人接觸。”
聞言,柳雲婵有些生疑的目光落到孟昭窈身上。
熟讀書文,這算哪門子罰?
她不得不開口,這一開口,話中便帶了幾分緩和:“夫君,想來昭音并非無禮,隻是少些禮數管教。”
“餘老夫人身邊跟着的嬷嬷都是從宮裡出來的,不如請一位嬷嬷來教導昭音。”
見遠安候略略沉吟,柳雲婵又說道:“至于聖人文書,叫昭音早晚每卷各抄寫三遍。”
柳雲婵長睫微垂:“夫君以為如何?”
“如此也好,”遠安侯目光移至孟昭音皙白側頰,定聲道,“你在青州五年,不學無術,詩書禮儀上原便比旁人遲鈍些。”
孟昭音氣息平緩,不疾不徐:“父親所言極是。”
“至于阿窈,她一向乖巧,昨日所為應是意外。”
“此事便算了吧。”
孟昭窈沒應聲,柳雲婵輕推了她一下,她才好似恍惚回神:“多謝父親。”
等出了正堂,朝日入廊,幾分浮金清波随步履碎碎晃晃。
孟昭音走得溫吞,月枝一步剪作半步,連開口時的語氣也不由輕緩些:“姑娘,今日珍馐堂的小廚房送了冰甜豆羹。”
“今日不用去明珺堂麼?”孟昭音看着前方長廊問道。
月枝道:“前院傳了話,說書院出了一事,今日便先停學了。”
孟昭音停了步子,問道:“出了何事?”
月枝搖頭不語。
此時忽有一聲嬌喚。
“孟昭音!”
孟昭音聞聲回頭,孟昭窈原本加快的步子因她這道平靜目光而逐漸變緩。
孟昭窈揚着下颌,半點不看人。
她就連歉意都是盛氣淩人的:“昨日是我不對。”
孟昭音眨了兩下眼,唇畔彎彎淡笑:“難為你和我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