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第三層臨窗的客席,照夜左手捧面碗,右手執筷箸,不過片刻功夫,一碗熱騰騰的雲吞面便落肚了。
“你今日搬磚去了?”
坐在照夜對面的執劍男人忽然開口。
他行止冷肅,眉目英朗,鼻梁立挺,鼻尖上一寸有顆小痣。
“餓死小爺我了!我還不如去搬磚!”
“你是不知道,”照夜放下面碗,又抓起燒鵝腿扯了一口,吞也來不及吞就接道,“大理寺那邊的老頭怎樣把我當狗使喚。”
“讓你幫忙跑腿了?”
照夜搖頭,又惡狠狠地撕咬了一口燒鵝,滿嘴塞得氣鼓鼓:“還不如讓我去跑腿。”
“他們讓我去整理卷宗,可我根本看不懂卷宗!”
照夜平生最恨讀書:“和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墨待在一起,我日日挨餓,半點生的希望都見不到。”
說這話時,他雙唇發白,拿着燒鵝腿的手微微發抖。
擊征替他斟茶送水,眼神憐憫。
照夜感動地正要分他一隻腿時,卻聽對面那人又道:“日後多讀點書吧,免得還要托累殿下。”
“擊征——”
照夜在憤懑對罵和吃鮮肉包間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後者。
沒辦法,油紙上的鮮肉包太香了!
鮮肉包剛挨到唇邊,照夜餘光往窗下一撇,手中動作便頓住了:“不吃了不吃了,孟姑娘到了!”
擊征目光微眯,也往下望:“殿下要等的那位孟姑娘?”
照夜忙叼上肉包,用洇濕花香的絲柔帕子擦拭雙手。
他揚了揚下颌,越過往來人群,指向站在對面糕點鋪子遮陽的女娘:“那位——天水碧色衣裳的女娘。”
“姑娘,”月枝雙手捧着一塊暄軟的、尚還冒着熱氣的白餅,眼裡露出些許疑惑,“你說那位殿下……喜歡尼姑庵裡的餅嗎?”
長平街往來熙攘,孟昭音手提紫雲紋的梨木食盒,聞言漾着一雙春晖漫溢的笑眼:“可能吧。”
“總之,他收下了這份——賄賂。”
茶樓上,照夜趴在軒窗邊上,感受拂風涼意:“哪有下人吃餅,姑娘提盒的道理?”
說完,他又捏了捏手中握着的濕涼帕子:“走吧。”
孟昭音倚着糕餅鋪子的木柱上,梨木食盒輕輕地靠在裙邊晴山碧色的絲縧。
涼風輕輕拂發,她看到正向此處走來的照夜。
“孟姑娘,又見面了!”
照夜笑着接過孟昭音手中的食盒,見孟昭音的目光移至一旁,又介紹道:“他也是殿下身邊的人,他叫擊征。”
擊征颔首。
随後,照夜牽來一駕馬車:“孟姑娘請吧。”
……
大理寺衙門。
春月柳下,襲一身绯紅官袍、神情郎散的郎君正安閑逗弄籠中鳥。
“大人。”
侍從快步入内,垂首抱拳:“城西的翁老媪此時正在外等着大人,她手裡提了一籃子雞蛋,說要感謝大人前些日子救了她家母雞一命。”
“翁媪七老八十了腿腳還這般利索,”謝殊握着一根逗鳥的羽毛銀棒,眼也沒擡:“昨日她家母雞不是還和隔壁家公雞打架?”
侍從有些尴尬地擡頭,應了一聲:“是……”
“走吧,”謝殊放下銀棒,輕拍拍手,“去聽聽她家母雞赢了沒。”
天朗氣清,院中站着位雙手環抱一籃子蛋的銀發老媪。
她目光上視,觸及到一襲绯紅。
“大人!”翁老媪抱着蛋,邁了幾個大步走上前,她有一副中氣十足的好嗓門,“這是俺家母雞剛下的蛋,大人摸摸,都還熱乎乎的!”
謝殊輕彎笑眼,接過翁老媪遞上的一枚擦拭幹淨的蛋,掂了掂,誇道:“是顆好蛋。”
翁老媪一聽,挺胸直背,十分驕傲。
“你家母雞昨日打赢老陳家的公雞沒有?”
翁老媪聞言,有些赧然地擺擺手,又“嗨”一聲,頗有些不足挂齒的樣子:“險勝險勝。”
說完這句話,她将竹籃往前一送:“大人,蛋!”
謝殊握着一枚蛋,搖了搖頭。
他雙手背後,微微彎下腰和翁媪平視:“翁媪,官袍加身,我們不受賄賂。”
謝殊的目光移到一籃子的蛋,又笑道:“萬一哪日有小心眼的人,看到我有這麼一籃好蛋,妒忌地上書聖人,您怕是再也尋不到人幫忙找母雞了。”
這可萬萬不行!
翁老媪聽完一驚,吓得張了許久口,才找回魂般:“聖人還管俺的蛋?”
謝殊歎氣:“是啊。”
翁老媪有些傷心地操着一口鄉音:“可是,俺隻想謝謝大人……”
“這枚就好,”謝殊站直身,舉起方才起便握在掌中的蛋,“本官正好有些餓,翁媪舍不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