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老媪忙不疊地點頭:“這本就是俺送大人的!”
“那便多謝翁媪。”
侍從送走翁媪後,謝大人站在原地,輕輕打了個困倦的哈欠。
他擡頭望天片刻,又走回書案前落座。
這回的謝大人并未逗弄花鳥,他左手虛握成拳,撐着額首,翻開平鋪在案上那些家長裡短、雞飛狗跳的卷子,長指提起朱筆勾畫。
“大人,有位孟姑娘在外頭等您,她提了一個食盒,也說是來感謝大人的。”
謝殊從“今日家中不知輪到夫君洗碗還是娘子洗碗”的和離卷子中脫離思緒。
“請孟姑娘進來。”
侍從擡頭飛快地看一眼滿面倦容的謝大人。
他想提醒大人這不合規矩,但下一刻又立馬想到眼前大人另一層更得罪不起的身份:“是。”
軒窗外涼風乍起,襟袖微敞。
謝殊按揉額首,隻覺眼前的文墨化作兩隻叉腰相罵的小人,吵得他頭疼。
“大人。”
一道柔緩的嗓音忽随風傳來,小心地喚他幾聲:“大人?大人玩忽職守……”
謝殊撐着額首,聽那道嗓音小聲嘀咕。
話中最後四個字被她念得像白雲一樣輕,但他還是聽清了。
謝殊慢慢睜開眼,先見一襲天水碧色的曼妙裙裳,再見一張隻妝點了淺淡胭脂的清素玉容。
浮雲緩緩,和風輕輕。
孟昭音對上了一雙疏朗的眉眼。
那身闆正的绯紅官袍在謝大人身上滿是散漫勾人的慵意落拓。
謝殊側身懶靠帽椅,微微擡首,輕慢笑道:“那怎麼辦?”
孟昭音下意識别過眼,沒理應這句話。
奈何謝大人半點眼力見也無,不依不饒地問:“有兩人是夫妻,先前定下了一人一日家中雜活的規矩。”
“日子一久,夫君偷懶讓娘子多做了兩日雜活,倘若孟姑娘是那名娘子,你會與人和離麼?”
若她是那名倒黴娘子?
輕風吹起天水碧的裙擺,孟昭音拎着食盒,慢慢說道:“自是要和離的。”
“現下是這般分法,等日後那名娘子替他生兒育女後,難道還是這樣麼?”
“你一日我一日的,自以為看似公平,其實已經不知讓男子多占多少便宜。男子與女子成了親,從來都是女子更辛苦。”
孟昭音瞥了一眼擺在書案上的文卷:“成親以來的這些日子裡,那男子應當在街坊鄰裡占了替娘子分憂的好名聲吧?”
謝殊垂眼,視線在文卷上的某處落定,輕輕地“嗯”一聲:“是啊,有許多人羨慕那名娘子,一聽二人要鬧和離,還嫌她不知足。”
“那隻能說明有許多娘子日子過得不好。”
孟昭音微微蹙眉:“那男子先占了這樣的好名聲,如今就算偷懶七八日,替他說話的人想來也不在少數。”
謝殊捧起文卷,那雙向來疏離的眼中浮上清淺的笑色:“孟姑娘好生厲害。”
“這幾日勸那位娘子的人都踏破他家門檻了,說這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謝殊放下文卷,擡眼認真地看着孟昭音,又說道,“就連他自己都再三保證不會再犯。”
孟昭音想也不想:“有一就有二,如今說是小事,他卻也已經侵占了他娘子的領地,此後便是拆吃入腹、吞噬殆盡。”
“誰也不敢擔保日後一定會安然無恙。”
“他們不是那位娘子,如今大可站着說她無理取鬧、不懂知足,等日後出了事再哀歎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況且日後也不一定會出事。”
孟昭音冷冷嗤笑地說完這句話,而後又深吸一口氣:“但那位娘子,她連萬分之一的可能都擔不起。”
謝殊站起身,走到孟昭音身側,将她手裡的梨木食盒接過後放在書案上。
他輕輕拉着孟昭音的衣袖,将人領到書案後的主位坐下。
謝殊端上一盞茶水,等孟昭音喝下溫茶後緩下心神,再遞給她一支朱筆:“小人請孟大人批閱。”
直到手中握着那支攸關命運的朱筆,孟昭音才回過神。
她的目光落至案牍上的文卷,卷上字字句句所記述的赫然是方才謝殊問她的事情。
孟昭音仔細地掃視文卷,而後視線停留在文末用濃墨重重寫下的一句問話:城西軒明巷李娘子上請,可準和離?
準。
孟昭音認真地用那支朱筆落下揮毫。
謝殊從梨木食盒裡拿出尚還溫熱的白餅,而後讓侍從喚來照夜。
照夜終于從一堆文墨卷宗中逃離。
管文書卷宗的老頭見照夜要跑,忙放下茶盞起身攔道:“你這小子,又往哪裡去?”
照夜第一次不是偷跑,他挺直了胸膛,将頭擡得高高的:“老頭,我這回可不是偷跑,是謝大人讓我去的!”
說完,照夜便飛快跑走。
即使是收到了正經命令的離開,他也還是對逃跑被抓而心有餘悸。
跑了半個大理寺,照夜終于氣喘籲籲地來到謝殊面前:“殿下……不是!大人!大人找我什麼事?”
謝殊耐心地等照夜喘完氣後,才遞給他梨木食盒:“隔壁房裡有一顆蛋、一棵菜,把蛋煎了,再連同洗淨的菜葉一道夾到白餅裡,然後送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