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松雲居。
袁氏早起點了一爐香,特命女使将香爐放在窗前案幾上,桌上溫酒器上面正煮着酒,咕嘟嘟的冒着氣,她梳洗罷,坐在圈椅上修剪着早晨小厮送來的花束。
見酒煮的差不多了,她擡袖取下酒壺,問身邊的媽媽道:“侯爺去書房了?”
“正是,一早就去了,天都沒亮。”
袁氏滿不在乎的擡擡眉,自顧自的斟了杯酒,道:“随他去吧,我那兒子呢,也沒見他來請安。”
呂媽媽面色微變,看看她,斟酌着措辭:“小侯爺他……”
袁氏最不喜這等拖泥帶水的談話,黛眉一皺,頗不耐煩的看着她。
呂媽媽忙躬身道:“大娘子,二公子今日很早就來了松雲居,但那時您還睡着,奴便讓他回去了。”
袁氏瞪了她一眼:“這有什麼支支吾吾的,教你說不出口,難不成還真要我起來?”
呂媽媽正待說什麼,錦簾忽被人掀起,袁氏身邊的一等女使斂眉低聲道:“大娘子,盛安伯爵府的陳大娘子來了。”
袁氏手微頓,擱下手中的酒盞,捏着帕子擦了擦嘴角,眉頭緊鎖,聲音不屑:“她來做什麼。”
三十年前,袁家初入京城,那時的袁家隻是個小小的五品京官。沒什麼根基,京中達官貴人也瞧不起,陳婉君是袁氏交的第一個朋友,陳婉君長她兩歲,那時候,京中各處的宴會,都是她帶袁氏去。
袁氏也是掏心掏肺地待她,可惜世事難料,一次偶然,袁氏才發現陳婉君接近她,隻是因為她喜歡自己的未婚夫,想搶了自己的未婚夫。
後來,袁氏和她說破此事,兩人再無往來。
之後二人各自婚嫁,隻是仍在京城,各種宴會席面之上總免不了要碰面,陳婉君卻依舊跟從前一樣,待她親親熱熱。
袁氏心中有氣,卻顧及着之前的情誼,為着她的名聲,從來不曾聲張過那事。這番模樣落在旁人眼中,總歸是覺着袁氏的錯,說她目中無人,自視清高。
再後來,袁氏便很少出去參與聚會,陳婉君倒是下過幾回帖子,她都拒了。後來在府中磋磨,和侯爺糾纏多年,也無暇顧及陳婉君。
她擱下剪刀,扶着鬓間的玉簪,有些出神地回憶着上一次和她見面的情形。
良久,袁氏斂眸坐直身子,正色吩咐道:“人都到我門上了,将她帶去前廳。”
女使應了一聲,正欲退開,袁氏視線一轉,揚起下巴看着呂媽媽,道:“你親自去。”
呂媽媽屈膝應下,欲言又止的出去了。
女使站在她身後,輕聲問她是否現在就去前廳,袁氏搖頭,卻道:“替我重新梳妝。”
“是。”
……
袁氏到前廳時,一眼便看到了端坐在廳中椅子上的婦人,滿頭的珠钗,一如當年的清貴。
聽到腳步聲,陳婉君轉身看向來人。她扶着女使的手起身,颔首道:“侯夫人。”
袁氏沒看她,徑直到上首落座,才将視線一移,居高臨下的看她:“真是稀客,陳大娘子今日怎麼有閑來我侯府。”
陳婉君不惱,反倒是認真地注視着她,眼中像是含着淚。袁氏心裡“騰”地升起一股氣,當年她就是這模樣,多年過去,她仍是這般,仿佛自己欠她什麼一樣。
“桢娘。”陳婉君輕喚了她一聲,袁氏眉頭皺的愈緊,她站起身作勢要離開,冷聲道,“陳大娘子若是來叙舊的,便是找錯人了,以你我二人之間的關系,叙舊是用不上的。”
陳婉君攔住她,道:“好,我不說了。桢娘,其實我今日來,就是想同你說一句,清川的事,我與夫君也會找人打點,你莫怕也别急。”
越聽,呂媽媽的臉色越差,就說陳氏來一回總歸是沒好事,二公子的事,今早她初聽聞時,也吓得慌亂無神,可彼時二公子卻告訴她,他自有應對的法子,不必告知大娘子再驚動。
後來,她攔住二公子院裡的小厮問了幾句詳情,得知這事并非二公子口中的那般雲淡風輕,可她到底是惦念着她的身子的,是故在侯夫人面前支吾了許久,猶豫着是否告訴她。
誰知,陳氏十多年不來,一來便帶來這個消息。
究竟是好心還是揣着黑心,誰又清楚。
她急步到袁氏身側,扶住她,強壓下心裡的慌亂,快速又輕聲道:“大娘子,慢慢呼吸,别急。”
陳婉君被她的陣仗吓的發愣,她蹙眉有些不解的看向袁氏。
她竟是不知道清川的事?呂媽媽這般緊着她又是為何?
滿腹的疑惑壓在心頭,視線一轉又看到面色有些發白的袁氏,她心裡突突的,忍不住上前一步。
袁氏拂開她的手,呼吸幾息,視線緊緊的看着她,氣息有些不穩地問她:“你方才說清川,我兒怎麼了?”
陳婉君抿抿唇,看看袁氏,又将視線落在呂媽媽身上,後者朝她搖搖頭。
袁氏注意到她們的動作,一時氣急,冷聲道:“話說一半,從來都不是你的作風,你既已告知于我此事,我必然是要查的清清楚楚的。是你們告訴我,還是我自己去查,不過隻是早晚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