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皇城,此時才剛剛下了早朝,文武百官如潮水一樣從大殿裡散去,紛紛前往各個官署上值。
趙珩剛走出殿門就被皇帝身邊的奉禦太監攔住了,梁安全在離趙珩兩步遠的地方站定,拱手問好:“武定侯留步,陛下找您去武英殿議事呢。”
趙珩點點頭,順手摸出一個金錠子,錯身間穩穩地放在了梁安全的手上。
梁安全臉上的笑容一滞,心道這位爺還是一如既往的實在。他打眼看這個本朝最年輕的都督佥事,深覺趙珩的氣勢真是越來越熾盛了。
趙将軍俊是俊俏,長得那叫一個長身玉立,神采英拔。可就是這氣質唬人了點,總有點任你千軍萬馬,我定取你首級的意味在裡邊。
要不是梁安全常在禦前伺候,什麼樣文臣武将都見識過了,難說他會不會有現在這份遊刃有餘的膽量。若是平常百姓,被趙珩那雙用鞑子血浸過的眼睛盯上那麼一時半刻,怕也得遍體生寒,兩股戰戰。
梁安全順勢向趙珩賣了個人情:“算算日子,陛下派出去的孟巡撫也要歸京了,珉王和豫王也說給陛下準備了賀禮。”
這位禦前第一人笑呵呵道:“咱家看呀,今年聖壽熱鬧喽。”
趙珩颔首:“多謝梁公公提點。”
皇帝找他談論的事多半是關于這一個巡撫和兩個王爺了。
外邊春寒陰冷,武英殿内倒是暖融融的,一縷白煙袅袅娜娜自龍紋銅爐中升起,滿室馥郁。
褚沅打開一本奏本,見都是無用的頌聖詞,随手丢在了桌案的另一邊。
他見趙珩進來,招呼他入座後才道:“朕去年讓孟琨去看看湖廣,到如今去陝西的都回來了,他卻下落不明,朕用膳都不安心。”
他又拿起一本,這本的主人倒沒寫那些車轱辘話,隻是心心念念着要給他找祥瑞,一出了年關就鑽進了據說有祥瑞的山裡。
褚沅一心二用:“珉王帶着十五萬兵馬班師回朝,朕的親叔叔剛打了勝仗就從邊關趕來給我賀壽。朕若是不去迎一迎,睡覺也睡不安心。”
“晝回,”褚沅看着那個吃住都在山裡找祥瑞的官員寫的奏本,像看遊記一樣入了迷,把自稱都給忘了,“你去替我找找孟琨,将珉王迎進應天府,好讓我安一安心。”
年輕的建元帝對趙珩笑了笑,像年少在文華堂念書時預備抄他作業的表情一模一樣。
趙珩面色不改:“臣領命。”
褚沅戀戀不舍地放下手裡的遊記,想了想關心親近臣子的感情也很重要,便道:“晝回,你這般無趣,幾時才能有貴女看上你?”
“未逐——”
“未逐北蠻,何以家為。”褚沅含笑接話,“你怎麼回回都是這句話,就這麼想再去北邊打仗?”
“陛下手上的這本看了有一刻了,再看下去今天的奏本就批不完了。”
褚沅:“……”
褚沅:“愛卿小器。”
趙珩:“閣老都勸陛下要勤勉政事。”
“當了皇帝就沒人給我抄策論了。”褚沅歎了口氣,“不對,之前你也不肯給我抄,倒是暗地裡給莊二抄過多回。”
趙珩不置可否:“他學得慢,先生要照顧他重講許多遍,我懶得聽。”
建元帝愣了一會兒,而後猛得拍桌大笑起來,笑聲傳出武英殿外,把殿外守着的梁安全都給吓了一跳。
褚沅笑夠了,才說:“朕這個弟弟很是有趣,你到時候把他也接進宮來。”
他頓了頓,眼睛愈發亮:“說不準他能幫朕一個大忙。”
此時蹲在中軍帳外的莊随還不知道大虞頂頂尊貴的兩個人正在背後打他主意,正在一心聽他爹的牆角。
他把那個坑來的俘虜交給了父王的親衛後就沒了下文,勾得莊二公子心裡癢癢,恨不得沖進中軍帳聽他們在商榷什麼。
到底是打山匪還是不打?
若是打的話能不能讓他也跟着去看看,聽說山寨裡頭都是小山堆一樣的寶物,邊上圍着一圈兒骷髅頭,裡面的山匪頭頭就披獸皮喝人血,一聲令下就讓喽啰們傾巢出動,指哪打哪。
聽起來比打仗前要在朝堂上吵幾天架的将軍宰輔還威風呢。
莊随凝神聽着,沒注意腳邊上的帳門被一隻手掀開了。
他隻覺得帳裡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就好像有人在他旁邊呼吸似的。
莊随回頭一看,對上七八張眉目須張的臉。
莊随:“……”
他擠出一個尴尬的笑:“我來邀各位将軍共賞月色。”
守備将軍吹胡子瞪眼:“這黑不隆冬的,哪兒有月亮?”
莊随面不改色:“心中有月,自然有景可賞。”
衆位将軍肅然起敬,這話雲裡霧裡的,一聽就是從文化人口中出來的。
珉王咳嗽兩聲,終于忍不住出來收拾自家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