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怎麼一直盯着趙侯爺?”
“誰說我在看他?”莊随撩着馬車簾,一邊從縫裡往外看一邊反駁。
雁回将小幾上的餐盤一樣一樣收進食盒裡,對着嘴硬的二公子也無可奈何。
“大哥怎麼有那麼多話要與他說?”莊随将簾子上綴着的流蘇一根根揪下,恨恨地扔去窗外,“平日裡也沒見他對誰這般和顔悅色。”
世子殿下這幾日一見莊随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自打那日從地室裡把幾人一鷹救出來後,莊憫就再沒給過他一個好臉色。
而藏了一肚子關于清明山猜測的莊随頭兩日還想着裝乖賣巧蒙混過關,誰知道這招用了太多次,莊憫現下恨不得把他綁在車廂裡,一個字也不想同他多說。
自作自受的莊二公子快把給自己給憋死了。
就這還要眼睜睜看着莊憫和趙珩一路相談甚歡。
可從前在文華堂念書時根本沒有這副和睦景象,滿屋的混世魔王誰也不讓誰,鬧得整個東宮雞犬不甯、人仰馬翻都是輕的。
當年的過節,記得的人也隻有小爺罷了!
莊随甩落手中的車簾,七零八落的流蘇穗子晃蕩兩下,把趙珩餘光裡的景象攪了又攪。
“此番清剿山匪多虧了世子,”趙珩松了松缰繩,讓馬走的更為自在,“陸方伯的奏本想來也交由通政司進呈了。”
莊憫颔首,不動聲色地往後瞄了一眼,在莊随的馬車上頓了頓,又看向了這幾日都沒有動靜的孟氏父子的馬車。
他緩緩道:“清明山的事……恐怕沒有那麼簡單。”
“湖廣多山,既庇佑了一方百姓,也藏了不少魑魅魍魉。”莊憫道,“□□顧憐中原久經喪亂,使山西遷民多往山東、河南等地。隻是天下初定,北元侵擾之心未死,清明山着實有負它的名頭。”
趙珩心念一動:“清明山可有北元殘兵流竄?”
若清明山中真潛藏着元兵,那麼他們劫持巡撫大員的意圖,與如今還安然無恙的孟氏父子,身上可供探讨的東西便多了起來。
“是你想問,”莊憫看向這位如今朝堂上炙手可熱的人物,眸光閃動,“還是陛下想知道?”
珉王雖帶着大軍提前歸京,但并不是真當了甩手掌櫃,将一應事情全丢給兩個兒子不管,王府的親随護衛有三分之一都在莊憫的手中。
莊随跟随徐百戶與山寨頭領談判時遇襲、那座故作玄虛的審訊小院、甚至暗室、地道都被莊憫派人追查了個幹淨。世子殿下甚至知道莊随偷偷藏起來的箭矢,也知道莊随看似胡鬧,卻也是真的心有懷疑,想借機探尋。
隻是清明山絕非尋常山匪所據,又有朝廷重臣被劫一案摻雜其中,莊随這般無頭蒼蠅莽莽撞撞地查下去,後果難料不說,莊憫也不願讓他冒這個險。
“前者如何,後者又如何?”
“若侯爺想問,閑談未嘗不可。若陛下想知道,我自當回京複命,知無不言。”
莊憫此言,便是借由趙珩的耳目将珉王府的立場完全展示明白了。
盡管雲南三年,山高地遠,珉王府隻忠于皇位上的人。
朝中削藩的聲勢一日高過一日,藩王既關系着大虞邊防,也手握重兵,年富力強,不可避免地對應天的弱冠天子造成了威脅。
珉王的存在便變得特殊起來,一則,這位是為數不多可領大軍出征的在京親王,二則,他雖被太/祖皇帝改姓了莊,卻是實打實的褚氏血脈。
說起這樁秘事,便不得不提起已逝的武威大将軍莊侯景。
莊侯景也是草莽出身,昔年漂泊不定,自打記事以來連飽飯都沒吃過幾頓,加入起義軍後日子才好過了一些。
這位老前輩吃飽了飯後才開始顯露出他的本事來,沖鋒陷陣,斬将奪旗都不在話下,又兼着智謀過人,被人亦真亦假地稱作鬼将。
後來莊侯景發迹,隻留下姓,找一個瞎眼半仙算了命,改了名,說是以後必得封侯拜相,喜得莊将軍掏空荷包賞了那半仙好大一筆銀子。
隻是這位大将軍在不惑之年就因病去世,雖然封了國公,但因為早年流亡,親眷都失散在戰亂中,又常年在外征戰,竟連一絲血脈都未曾留下。
正值大封功臣之際,誰也想不到太/祖皇帝除了追封他為一字王之外,竟還把第四子舍了出來,易名改姓,為莊侯景守靈扶棺。
當初的皇四子,正是如今的珉王。
朝堂上多對此事三緘其口,是以雖然無人不曉,卻是衆人都知道卻不能付之于口的“秘辛”。
趙珩得到這堪稱意外之喜的表态,也沒再繼續追問,而是将話題轉放在了莊随的身上:“經此一役,想來稚行也增益不少。”
“有所增益?”莊憫一想起他以身涉險的事迹仍是餘怒未消,“他那個魯莽性子,别說長進,怕是謹言慎行是個什麼意思都分辨不清。我隻盼着他少做些荒唐事,便是我和父親天大的運氣了。”
趙珩眼中含笑:“世子言重了,稚行霞姿月韻,日後必有所成。”
他這也是提前給莊憫提個醒,畢竟莊随身上還擔着天子的重望,隻是不知道這份重望落到實處之後,莊二公子的神情是哭是笑了。
趙侯爺那點喜好看熱鬧的惡劣性子作祟,眼下看莊随總有點像童子看見了喜好的小玩意,恨不得翻來覆去地把新鮮看個夠才肯罷手。
馬車裡的莊随突然感覺後脖子一股涼意。
“又有什麼人在說小爺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