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院内,婢女仆役們行動之間都多了一份小心謹慎,恨不得走路喘氣都發不出聲音才好。
莊青水找到王妃身邊的侍女晴窗,壓低了聲音:“怎麼樣?爹還生氣嗎?”
晴窗一雙細眉擰起,小心地看了一眼窗戶,燈影憧憧,卻沒有前兩日那些熨帖的話語傳出來。
“娘娘到現在還不叫膳,”晴窗歎氣,“連分茶去問都沒有得個好臉,想必兩位主子都還沒消氣。”
“再有天大的氣,偏要趕在一家團聚的時候撒嗎?”莊青水也急了,“他們不吃飯,阿随也不肯吃,真是嫡親的血脈一點也做不得假!”
“這血脈當真是做不得假,”紫禁城内,武英殿外的老太監正在指點他的幹孫子,“你看剛剛進去的珉王世子,看出什麼來了?”
小太監憋了半天,終于憋出來一句:“像是畫裡的周瑜将軍,俊呢!”
“廢話!咱家是說,你就沒發現他和咱們萬歲爺,”老太監表情神秘,“那雙眼睛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麼?”
小太監先是驚詫,然後像聽見什麼宮廷秘辛一樣,慢慢白了臉,一邊發抖一邊左顧右盼:“幹爺爺,這可不能亂說,說壞了,咱們、咱們要拉去殺頭的!”
“哼!看你這個膽子!咱家是要告訴你,以後遇見珉王府的人放機靈點,他們雖不是皇姓,卻也是這天頂上的人呢!”
雖是這麼說,他也不再提起這個話頭了。
武英殿内則是另一副場景。
褚沅、莊憫、趙珩各據一角,成了個最牢固的等邊三角。
建元帝放下莊憫交上來的奏本,落在桌案上發出一聲響,露出個像笑又不像笑的表情來。
“他們在朕的地盤裡劃自己的地盤?”他道,“抓朕的官員、還要朕的銀錢?”
褚沅嗤笑:“好大的膽子。”
也不知道說的是那些占山為王的賊匪還是潛藏在大虞境内的元人。
莊憫正色道:“湖廣多山,且臨近四川,此番說不好是從雲貴逃竄過來的元兵還是北元打入我朝的細作。臣以為應當清剿湖廣、四川山匪以及貴州等地的山匪,以防殘兵聚集賊寇生事。”
“山匪必然要清,隻是聖壽将近,各地藩台恐怕沒有這個心思。”趙珩話鋒一轉,“若是前者難以避免,假如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北元細作,恐怕會趁各屬地朝貢之際進京。”
細作進京,自然是不懷好意想來攪一潭渾水。
“他敢來,朕就讓他們有來無回。”
褚沅捧盞喝茶,廬山雲霧的清香氤氲,掩下了茶樹下的一叢殺機。
莊憫一怔,想起他這三年在雲南時常看信裡提到天子仁善,仁善未必是假,隻是到底是高皇帝的孫子,他也并不缺殺伐果斷的手腕。
如此,他才放下心來,甘願俯首于這位從前一塊兒念書的太孫、如今大權在握的皇帝。
“你在奏本裡說你在山寨裡發現了诏獄的刑具?”
“是,不是官府内造,應當是找了匠人仿制的。”
莊憫皺了皺眉,他并不喜歡這些東西,應當說朝堂之中上至勳爵皇親、下到青衣小官,沒有一個不懼恨這些執刀出行、百無禁忌的缇騎。
按理說自太/祖皇帝下令焚毀錦衣衛刑具、廢除典诏獄的職能、将诏獄犯人移交給三法司審理以來,這些東西就不該再出現在人前。
“呈上來。”
在殿門外等候的宮人擡着一個烏木箱子上前,一掀開,果然是械、鐐、拶這類的東西。
褚沅隔着錦帕拿起一個制作精巧的小錘子:“這也是刑具?”
趙珩:“陛下可記得诏獄裡有道名為彈琵琶的刑法?”
褚沅面無表情地松手扔了回去:“……都燒了。”
宮人悄無聲息地擡着箱子退了出去。
“有人在惦記着诏獄,”褚沅神色莫名,“還是惦記死在诏獄裡的人?”
每一次缇騎夜行,京城多的是夜不能寐提心吊膽之人,再往前數十年,寫好遺書再上朝的官員也不在少數。然而诏獄之威隻有在天子的掌握下才叫威,若是脫離了天子的掌控,那便是刺向朝堂的毒刃!
“臣請嚴加皇城布防,”趙珩道,“錦衣衛掌守衛宿值,若與外賊勾結,恐成禍患。”
莊憫側目,他居然連天子親軍的嫌疑都敢說?再看坐在上首的建元帝,竟然半分斥責的意思都沒有。
褚沅沉吟片刻,轉了話鋒:“這些東西是誰發現的?”
“……是臣弟,”莊憫掩在寬袖下的手指猛地收緊,“他打獵的時候碰巧抓到一個逃匪。”
褚沅一掃郁氣,笑贊了一句:“他倒是個福将,去打個獵也能把山賊揪出來。”
“雖是個福将,”趙珩眼裡染上笑意,混雜着一絲微不可見的同情,“現在卻大概在受罰。”
“朕的功臣怎麼能罰?”褚沅倚在貯絲靠墊上,心中逐漸将那個未成形的想法打磨了一番,“着光祿寺今夜準備小宴,正巧兩位叔叔都回京了,既作慶功也作家宴吧。你們也去準備準備。”
趙珩和莊憫皆道:“臣等告退。”